他的心跳逐渐加快,手心不断冒汗。今夜无星无月,可她身上却镀了层光,好似一道幻影,飘逸、遥远、圣洁,有如梦境。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太重,下一秒眼前的人影就化作片羽消失在原地。
他幻想了无数次与她相遇的场景,可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大脑竟一片空白。天地沉入虚无,只有站在那片灰黑底色中的程荀,如蝉翼般单薄透明。
他终于抬脚,向她走去。
这短短十米山间泥地,他走了整整五年。
一步步靠近,他终于看清她的样貌。山风吹动她的发丝衣角,她清凌凌站在树影之中,比那清风明月还要孤寂,仿佛要乘风而去。
他对上那清霜般的眼瞳,一瞬间,数不清的身影从他眼前回闪。
倒在血泊中双目空洞的程荀,临别时含泪回身向他呐喊的程荀,握着梅花簪双瞳发亮的程荀,竹筏上满身荷香轻声哼曲的程荀,站在风雪中喃喃“没有家了”的程荀。
无数个程荀如风般从他身侧飞速掠过,镜花水月般的泡影逐一破开,最后只留下眼前这个程荀。
她独立风中,苍白、虚弱、干瘦,浑身沾满泥灰,嘴唇紧抿,用尽浑身力气强撑着。她褪去了五年前的天真稚嫩,像一株饱经风霜的野草,倔强地扎根在贫瘠的土地里。
仿若一把刀扎进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搅动他的血肉,他几乎喘不上气。歉疚和哀戚将他困在原地,几乎不敢向前。
风中传来她颤抖的声音。
“程六出,你是人还是鬼?”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五年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听人叫他“程六出”。
程荀望着他潮湿的双眼,突然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她的脸贴在他丝滑柔软的衣料上,这陌生的触感让她想要挣脱跑开,可下一秒,他的眼泪就滑进她的后颈。
她听见他模糊哽咽的声音:“阿荀,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不停说着对不起,伏在她身上,像头伤痕累累的败犬。
那滚烫的眼泪好似也滴进她的胸膛,顷刻间,哀痛和苦楚不断翻涌,从她身体最深处呼啸而起,在她刻意遗忘多年的角落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慢慢放下挣扎的手。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尽了,可这一刻,她哭得不可自抑。
那小厮早已离去。过了许久,两人分开,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