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踩着凌晨微寒的夜色上了楼,看见的就是这副光景。自己的弟子席地而坐,靠着墙睡着了,手中握着沾着血的白绢与太上,头微微歪向一边、双目紧闭,眉尖也紧紧锁着。
似是擦剑到一半睡着了。
这副样子要是被末阳瞧见了,必然会痛斥他“礼仪不端”、“区区一只魇魔竟会耗去你如此多的力气”,可江泫瞧见了,只觉心中微微一动,放轻了脚步向前,在宿淮双面前蹲了下来。
换做平常,这点动静足以惊醒他了。可不知弟子今日是不是太累,直到江泫伸手抽出他手中握着的长剑落鞘,也仍然歪着头沉睡,眉眼中带着一点倦色。
江泫很少有能这么直接观察宿淮双的机会。少年永远安安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无论自己吩咐什么,他都会尽力去做,即使这双眼瞳现在阖上,江泫也能想象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能想象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神。
专注、尊崇、绝无二心。
年长者的眼底泛起一片小小的涟漪。他垂下眼帘,手臂环过少年的后颈与膝弯,手臂使力,轻飘飘地便将人抄了起来。太上稳稳地悬在江泫背后,跟着他一块进了宿淮双的房间。
少年抱起来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硌人了,虽然有点硬,但好歹是正常人的体格。从门口到床榻这短短一段路,宿淮双的侧脸一直乖顺地贴着江泫的胸膛,额角垂下几缕碎发,将面容衬得清俊又脆弱,眉头却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果然让他晚点辟谷是对的。江泫满意地想。
他俯身将人放上床榻,又亲自动手将宿淮双沾了魇魔黑血的外衫脱下来,直脱到他剩下一套雪白的中衣才停手,抖开薄被,将沉睡的宿淮双严严实实地裹住。
做完这一切,江泫打算回房间。
但不知为何,他最终没有选择回去,而是坐在弟子房间的书案旁,随意翻阅客栈配有的民间话本。不愧是民间话本,尺度和想象力远超江泫的想象,令阅者啧啧称奇——
不过江泫不会这么干,他倚在窗边,染着一只蜡烛,神色专注得像是再研读什么经文。
读完几本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确认了一个事实:这些东西带坏小孩子,不能给宿淮双看。他起身,将剩下几本一并抓在手中,一个不剩全都扬了。
宿淮双睡得很安稳,直到天蒙蒙亮也没有要醒转的迹象。楼下的伙计已经起来了,因为怕吵到楼上的住客,个个行动都轻手轻脚,打扫大堂的拿拖把、准备饭食的去后厨,后院中很快围了一圈女工男厨,拿着几只木盆与桶,聚在一起洗菜择菜。
烟囱上已经升起了炊烟,凡尘的烟火气总是这样寻常又使人动容。凡俗之心复杂,修士若想澄净道心,第一个要做的便是断绝凡心,避世苦修,上清宗从来便奉行此道。不过这都是数千年前的传统了,现在玄门之中世家林立,真要算来,乌烟瘴气的腌臜事不比凡尘中少。
这个想法一浮现上来,江泫便愣了一愣,在心中莫名道:数千年前的事与传统,他怎么会记得?
这个想法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一个新的念头猝然闪现。
江泫忽然很想试试做饭。他不厌凡尘,但这件事想想也就够了。辟谷多年,他早已不用饮食,厨艺怕是已经退步到三岁小儿都要笑话的程度了。净玄峰上有厨房,岑玉危和孟林偶尔会给宿淮双开小灶,只是他一次也没去过。
实在惭愧。
等到日上三竿,宿淮双终于醒来了。他先是被白天强烈的日光刺得皱了皱眉头,抬起一只手遮住光照来的方向,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哪知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他床边的江泫。这画面冲击力有些大,宿淮双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出,掀被子的动作都停住了,顿了一顿,还是僵硬地躺了回去,怕打扰江泫思考事情。
然而江泫很快察觉到他醒了,从思绪中抽离,温声道:“醒了?饿不饿?”
宿淮双道:“我不……”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少年的耳垂染上淡淡的粉色。
江泫的眼角微微一弯,从床榻边起身让路。
“起来洗漱吧。”
他道,“桌上有早膳。”
待宿淮双洗漱完毕坐在桌前,才发现江泫给他带的早膳数量种类实在是多,仿佛趁着他睡着了自己出去将镇上的食肆都逛了个遍一样——
少年抽出筷子,开始吃饭。期间江泫一直坐在他对面,虽然并未给他过多注视,不知为何空气中却漂浮着一种奇怪的氛围。或许不只是奇怪那么简单……但宿淮双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词语来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