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心知,他是看宿淮双年纪太轻,疑心他能力不佳。他缓声道:“可以。”
听他这样回答,闻海钧的心落下来一点。只是他瞅了瞅门内的情况,又惶然无措地问道:“二位可知府里出了什么问题?已经快持续半年了,爹和大哥都倒下了,下一个想必就是我……”
少年畏死,说到最后一句时,面上露出难掩的惊恐之色。
江泫道:“无需忧心,只是阴煞。”
见他如此笃定,闻海钧皱成一团一派苦相的脸颊松开,这下是真的有些开心了。“江公子想必是已经有驱邪之法了!”
他斟酌词句,颇为小心地道,“闻府中有一块千年陨铁,似乎是不可多得的神物。若二位成功驱除阴煞,我愿将其双手奉上!只盼二位公子不要再中途离开了……”
江泫闻言,心中有些奇怪,道:“何出此言?”
闻海钧苦不堪言道:“江公子有所不知。为了找出府中异象,让爹早点好起来,我和大哥明里暗里找过不少仙人来看。他们听见条件的时候都满口答应,我们招待他们在闻府住下歇息,可往往第二天醒来就来向我们辞行,说解决不了。”
江泫的神色微微一顿,眉尖皱了起来。
辞行?
这和方子澄的说法颇有出入。在井下时,方子澄明确地告诉他们,不要在闻府住下,半夜会有人入室行凶,将人掳去井中。而闻海钧却说,这些人实在第二天好端端地去向他们辞行的——
未免太过古怪。已经在井下的人,如何突破封灵阵的禁锢回到地面,向他辞行?更别提个个在暗道中困得生不如死,辞行后难道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江泫道:“可是亲眼看见他们来向你辞行?”
闻海钧道:“这是自然。虽然解决不了府中的异象,出行前我还是命仆人为其备下盘缠,一位一位送出府的。账房之中有记录。”
少年神情困惑,语气不似作伪。若他所言属实,那么闻府上下确实都是世间难寻的良善之人,只是究竟属实与否,须得去账房核对一下。
江泫道:“闻公子,可否让我一观这些条目?”
再怎么说,一个被请来驱邪的外人要求看自己家里的账簿,实在有些奇怪。小公子原本有些警惕,垂首思索片刻之后,眉头渐渐拧了起来,道:“江公子怀疑我在说谎?”
江泫默然不语,不答是,也不应否。
闻海钧咬着下唇,神色十分犹豫。然而此刻房中竟传来几声仆人的惊呼:“老爷!”
“老爷醒了?!”
闻海钧闻言脸色大变,不顾礼数立刻冲进房间,跪在了父亲床前,举目查看闻乐清的情况。方才进来不久的宿淮双站在床尾,很快江泫也迈过门槛,进入了房间,见原本死气萦绕、时日不多的闻乐清竟然醒了过来。
他卧床太久,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几乎每处都不听使唤,能动的只有一双浑浊茫然、却不失温和的眼睛。即使已经瘦脱了相,仔细观察还是能隐约看见这位城主往日慈和宽厚的相貌,正如传闻所说,是一位一心向民、不可多得的好城主。
闻乐清的目光艰难地在房中扫了一圈,看见了两个生人、府中的婢女、还有跪在床前又哭又笑的闻海钧。看见闻海钧的时候,他的眉毛微微一沉,似有老泪纵横之意,颤悠悠地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闻海钧急切道:“爹!你想说什么?不对,你先不要说话……小桃,春柳,去拿水来!”
房间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没等婢女将水取来,闻乐清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这次他的睡颜十分沉稳,仿佛平日里侵扰他的病痛都消失不见了。闻海钧怔怔地看了许久,最终转过头对江泫道::“江公子,我带你去看。”
临出门前,江泫用灵识向宿淮双递信,让他呆在原地准备驱煞的事宜,等到自己回来以后开阵。少年乖顺地点了点头,温沉的目光与江泫的视线相接,江泫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宿淮双听见了自己与闻海钧在门外的对话,这是在帮自己。
他短暂地镇压了闻乐清体内的煞气,让老城主醒来,也让闻海钧看到了希望——此前数位修士从未让他看见过的希望。江泫对着宿淮双微不可察地一颔首,少年眼中随即泛起春水浮花一般的笑意,随后由闻海钧带路,江泫离开了闻乐清居住的院子,一路来到府中的账房。
小公子站在门外,指点仆人将对应的账本拿过来。负责账目的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颤颤巍巍地递了一本账簿过来,可直到闻海钧将这本账簿从头翻到尾,都没有查到他所说的记录。
他脸上浮现愕然之色,不信邪地又翻看了几遍,道:“曲先生,是不是拿错了?!”
老人颤颤巍巍地道:“就是这一本,老奴没拿错。”
闻海钧震惊道:“这不可能!那些人,我明明是有好好将他们送出去的——”说到一半,又蓦地止住声,惶惶然地对江泫道:“江先生,我绝不是在撒谎。若我在撒谎,便不会带您来看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