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透过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腕、一片软似纤云的袖袍,悄悄地打量对面人俊逸出尘的面容。他不常有这样仔细打量江泫的机会,目光从长眉挪到神色琉璃一般的眼瞳上,又欲盖弥彰地向下划,落至江泫颜色极淡的薄唇。
薄唇之人亦薄情。
不知为何,宿淮双脑海中冒出这样一句话。
师尊向来冷心冷性,看来此言非虚。
他胡乱想道,很快将眼神收回来,道:“师尊。要我闭上眼睛吗?”
江泫道:“闭上吧。”
少年于是闭上眼,白衣人、朱笔、摇曳的灯火于是都消失在一片暖黑之中,余留宁静安和的氛围与栖在鼻尖的冷香。
江泫心道:好听话!已许久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孩子了。
他举起干净的朱笔,横过笔杆,光滑冰凉的触感贴上了宿淮双阖上的眼睛。温和澄净的灵力顺着笔杆淌入少年的眼瞳,或许过程不怎么好受,江泫感觉宿淮双的眼睫轻轻一颤,似乎有些紧张。
“不必害怕。”
他低声安慰道,将丹砂盒放上书案,腾出一只手,力道轻柔地抚上少年的侧脸。“奉神灵引,应变不停。观物由我,自在离心。”
灵旨压在舌尖,像是一阵迷蒙音律,又似仙人吐息。随着字诀被念诵出口,原本只作安抚用的灵力被引动,结成一道禁制落于少年眉眼间,金光一闪而过,最后凝于眉心。
江泫收回朱笔,侧身在丹砂盒中一点,随后抬手,神情专注地在宿淮双眉心划下一道细细的红痕。这痕迹仿佛有压阵之用,竖在眉心,像是一只闭合的天目,又因颜色朱红,为少年清俊的容颜平添几分昳丽。
嗯,好看。
江泫在心中默默称赞,撤了笔,收回了手。
他道:“睁眼吧。”
宿淮双睫毛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封瞳并非封去他的视力,但此时再用眼睛看事物,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同。他修为尚浅,体悟不出来这份不同在哪儿,只知自己眉心栖着江泫的灵力,下意识地抬手去触碰。
只是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朱笔拦了手。
江泫道:“丹砂未干。”
虽然这玩意防水洗不掉,但还没干的时候被蹭乱了,他还得重画一次。虽然是第一次画,但这一笔弧线平直优美,笔锋的力道恰到好处,再要他画这么好看,他可画不出来了。
宿淮双神色微怔,依言放下了手。这一笔给他的感觉总有些奇怪,似乎一并封去了一般神智,让他眼前有些发晕,怔怔地盯着江泫看了好一会儿,凝视他在错落灯火下的面容,心中鬼使神差飘起来一个念头:
师尊似乎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那样冷淡。
明知江泫只是为了方便下笔才会扶住他的脸,但宿淮双头脑发热,思绪胡乱飘飞,一会儿想: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师尊收留我,没有赶我走。一会儿又想:唯一一次说要我离开宗门,是因为我看到了不太好的东西,担忧我受伤害。
那师尊之前下山,是为了寻找为我封瞳的方法吗?
江泫道:“正是。”
宿淮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竟然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了。久违的窘迫涌上心头,他正思考该如何解释,又听江泫道:“回房沐浴,洗洗酒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宿淮双才蓦地注意到,自己的衣襟、袖角上都沾着浅淡的酒气。用孟林的话来说,酒气是酒香,这酒香沾湿衣袖,随着时间过去,香气便越发馥郁醇厚,似乎无处不在,化作绵密的牢笼,无孔不入地摧残他的神智。
这到底是什么酒……
他模糊地想了一句,两眼一闭,向前栽倒下去。江泫一愣,迅速伸手扶住宿淮双的肩膀,却见少年垂着头,已经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