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纷至沓来5
江泫回到客栈的时候,宿淮双还在睡。
他半张脸沉在软枕中,长发散了一榻,被漆黑的长发一衬,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脸上的污血已经被方子澄好好清理过了,神情也不似自己走时那般紧绷,看来是喂了凝神的丹药。
放在平日里,少年绝不会放任自己在他面前这么睡着。除了最开始将他抱回殿中的那次,在净玄峰这么久,每次见到宿淮双的时候,他都很有精神,如同一株临雪不屈的雪松。
他是江泫最应该上心的弟子,也是所有弟子之中他最喜欢的一位。岑玉危性格虽然温和,但太过优柔寡断,时常瞻前顾后、面对大事时难免有些畏首畏尾;孟林性格跳脱,背着藏酒偷懒带坏师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乌序寡言少语,最常见的就是一张斯文无害的笑面,除了练剑与功课,净玄峰上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独独宿淮双。
独独宿淮双一个,从入峰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这种注视是隐晦的、单纯的、小心翼翼的,然而又是热烈的、赤诚的、毫不退却的,像是不知何时在江泫空芜的心中点起的一簇火。
最开始入峰那几个月,宿淮双不怎么习惯,江泫也不怎么习惯。
宿淮双不习惯是因为他不负灵力,骤然入了仙门,生活环境与生活习惯与从前相较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江泫不习惯,仅仅只是多了一位需要特殊照拂的新弟子。
弟子是凡人,年龄不大,在江泫看来像张白纸。但有了前世众叛亲离、被人反手刺死的前车之鉴,他学会了一个可贵的名词:戒心。
即使是再亲近、再信任的人,都要保持戒心。这样的戒心江泫从来没有,也不知道如何有。
他在江氏避世不出许多年,每日睁眼就是栖鸣泽的云海与漫天遍野的楹花,无花时郁郁葱葱、薄雾缭绕,开时便如天地覆雪、寂静淡然。
人道江氏少主如同开遍栖鸣泽的楹花一样光风霁月、襟怀坦荡,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是冷面人,然而面不表心,面上愈淡,心便愈浓。
因为心善,能容得下一个从外头捡回来的血脉不纯的私生子。因为心善,他为其处理了那位始乱终弃的氏族渣滓。因为心善,偶见私生子受到欺凌,便认下私生子作弟弟,还请求家主将其与其母亲的名字写入族谱。族中有什么事,事事都能找他,往往决断利落、行之有效;他对江家人向来毫无防备,到头来受了挫,终于知道要防备。
宿淮双刚入峰那段时间,他常常闭关。在净玄峰上一般是找不到他的,他自认无意与他人多做接触,对弟子态度虽称得上温和,更多的却是疏离,对待宿淮双也是,不摆架子吓到他、做好分内之事,除此以外,别无优待。
偶尔一次深夜踏雪归来,见到了独自一人蜷缩在走廊背风处的宿淮双。
原本就瘦小,穿着岑玉危在山下给他买的冬衣,背对着他,怔怔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不远处就是孟林的房间,门窗缝里透出来些许暖光,房间里的温度显然要比廊下高很多,然而同样不知为何,他没有进去。
靠得稍微近些,发现双手冻得通红,脸颊而耳朵也是。他没有察觉背后有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江泫出声询问:“为何坐在这里。”
江泫本身就是净玄峰的一片雪,若他不想让人察觉到动静,便没有人能听得见,遑论一个毫无修为的幼子。他蓦地出声,似乎将宿淮双吓了一大跳,他慌慌张张地转头,看见站在身后的白衣人,第一反应是抿唇起身,摆出认错的姿态。
他没有回答江泫的问题,江泫只好自己猜测。
“想家?”
宿淮双重重地摇头。
“受了欺负?”
宿淮双同样摇了摇头。期间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带着小心翼翼与些许诧异,似乎没想到江泫会来问他这些。
这些原就不是什么不能问的,同样是作为未来师尊的“分内之事”。江泫继续道:“课业有疑?”
宿淮双看起来想摇头,最终却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江泫道:“为何不问师兄。”
宿淮双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卖师兄:“岑师兄有事未归,孟林师兄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