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但是——
裴湘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
要说卡列宁有极高的文学鉴赏和艺术审美能力,那可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因为,尽管这位先生在文艺领域认真专研过,并且极有可能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但他的天性中绝对缺少一些浪漫随性与幻想天真因素的。
因此,卡列宁其实很难真正理解某些艺术创作形式的真谛,甚至极有可能会把艺术家创作时的狂热感性当做任性不负责任,把诗人半夜四处游荡寻找灵感的行为当做灵异事件,不是,应该是社会治安事件……
裴湘稍稍联想了一下那样的画面,不禁笑弯了眉眼。
不知为何,在察觉到了卡列宁也有他非常不擅长的事情,并且他还十分要面子地进行了刻意的掩饰后,裴湘顿时觉得这样的卡列宁显示变得亲近有趣了不少。
再想到曾经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卡列宁都是板着脸捧着一本本艺术鉴赏书籍或者最新版的文学评论默默阅读并认真背诵,同时在心里迷茫地画上一个又一个的大大问号……她就笑得更加开心了!
这边,裴湘正因为脑海中活跃丰富的联想而自得其乐,另一边的纽兰·阿切尔回过神来后,则正好瞥见妻子的甜美笑颜,又因为发现她此时正好微微侧头回望伏伦斯基所在的方向,顿时心中酸涩不已。
他都不记得妻子上次对他展露出这样真心可爱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了,此时却让一个只会说花言巧语的虚伪放荡男人有幸得到了,实在是不公平!
大约是出于类似领地被觊觎的恼怒或者身为雄性的嫉妒心,纽兰·阿切尔终于不再任由伏伦斯基像一只公孔雀一样炫耀开屏。
他决定用自己的口才和学识战胜这个花花公子,他要让伏伦斯基知难而退!
于是,当伏伦斯基再次开口讲起他之前在意大利旅行时的经历,讲到他偶然结识的几位在欧洲小有名气的画家并有幸见证了其中一幅作品的创作经过时,阿切尔立刻用他不疾不徐的温和说话方式加入了讨论。紧接着,他便开始了有条不紊地输出自己的看法,并从多方面攻击伏伦斯基的观点。
大家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阿切尔刻意为之,因为有时候朋友间的讨论就是这样子。不同的观点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同一个事物,肯定会有不同的见解。
但是几次之后,客厅里的其他人就都迅速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普通的不同观点之间的针锋相对,而是纽兰·阿切尔在针对伏伦斯基。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不友好一幕,完全无需多猜测,答案显而易见!
毕竟,伏伦斯基对阿切尔夫人的追求是有目共睹的,甚至还把殷勤献到了当丈夫的面前。那么,不管是为了维护尊严还是为了警告觊觎者,阿切尔确实不能够一直置之不理的。
当然,鉴于伏伦斯基并不曾明显做出什么越界行为,所以纽兰·阿切尔也不能不顾体面地将客人驱逐出去,便就只能在言语上争锋了。
而面对着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阿切尔,伏伦斯基则充分表现出了他流连花丛多年的良好心理素质和厚脸皮。
哪怕自己表达的观点被驳斥得七零八碎,哪怕自己吹嘘的冒险经历被一连指出好几处小小谬误,但伏伦斯基始终都神色如常。
他不仅没有像阿切尔设想的那样知难而退并羞愧离开,也没有强词夺理地竭力狡辩以至于沦为笑话,而是立刻坦然承认了失误并欣然接受了阿切尔的“指点”,甚至还极为谦逊温和地请教了一番。
伏伦斯基这样的从容坦荡表现,让阿切尔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郁闷。他明显感觉到,虽然自己辩论赢了,但旁人却都觉得是伏伦斯基在包容他的尖锐苛刻。如果自己再继续争论下去,就更衬得伏伦斯基风度翩翩、为人大度了。
“这男人简直是个无赖!”纽兰·阿切尔心中生出一阵烦躁。
与此同时,他忽然记起,自己上一次这样厌烦嫉妒另一个风流男人的时候,还是得知裘力斯·波福特在追求艾伦·奥兰斯卡那次。
“没想到这个伏伦斯基的讨厌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切尔心中郁闷气愤,但他又一向讲究体面风度,更不愿意在一众客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狼狈情绪。于是,他勉强维持着不失礼貌的笑容,又继续同伏伦斯基“愉快”地聊了几句。之后,他就匆匆收住了话头,并端起茶杯低头喝起茶来。
裴湘旁观了这一场阿切尔和伏伦斯基之间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