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叹,这是方回每天必做的功课。
当然,他也并非无所事事,除了长吁短叹之外,文字功夫却从未落下。
于是提笔,继续撰写自己的大作《瀛奎律髓》。
此书,是方回专选唐宋两代的五、七言律诗,将其分类后附以评语,并录以遗闻轶事。方回有足够的自信,当此书完成之时,便是自己登上当世诗论巅峰之时。
无人可以与自己相媲美!
一辆牛车慢慢悠悠地沿着湖岸而行。
车上的斗篷遮着烈日,篷上的帷幔却并未将凉风挡于车外,坐在略显拥挤的车内,倒也没觉得过于憋闷。
乘车之人,一个是十八岁的范梈,一个是三十岁的黄泽。
黄泽祖上本长安人,迁居九江。入元之后,以明经学道为志,倒是在江西攒出一些小名气。
范梈为清江人,出身贫寒,自幼丧父,母亲熊氏不肯另嫁,亲自教其读书写字。范梈也算争气,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小小年纪便名动乡里。
然而,科举之路早已断绝,即使如范梈这般堪称神童之人,也一样寻找不着出路。
数月之前,黄泽游学清江时,偶遇范梈,惊为天人,便决定为其铺设一条成名之路。
此时江南落魄文人无数,如果没有高官的推荐,没有显赫于北地的名声,是绝无可能踏上仕途。
江南诸路,长官大多来自北地,黄泽自己也没有太多的门路。只能想办法帮助范梈,用最快的时间让他的佳作在世间流传,以吸引朝廷的关注。
然而,当得知黄泽为自己引荐之人是方回时,范梈却是百般的不乐意。
自宋入元,诗坛渐衰。故宋诗人,诸如谢枋得、郑思肖、谢翱、汪元量之流,或已老去,或是隐退于山林之中,再无人有心思吟诗作赋。
除了方回。
并不是因为他的诗有多好,而是因为江南无考虎,只剩下了这么一只老猴子。
江南文人,虽然没人会承认方回的诗作为当世第一,却没有人敢与其在诗评方面一较高下。
上下千年,只要有流传下来的诗作,无一不在其腹中。无论是对于古人还是今人的诗作,方回的点评总是能一语中的,又发人深省。
方回觉得不好的诗,未必就真的很差,但是他若觉得好的诗,那绝对属于佳作。
然而,拥有一流的诗文却并不意味着方回拥有一流的人品。
景定三年,参加科举的方回高中廷试第一。然而,因其人品有亏而被生生降为乙科之首,只被授了个随州教授的闲职。
不甘于庸碌的方回,另辟蹊径,以《梅花百咏》向初任丞相的贾似道献媚,得以回临安任职。
德佑元年,贾似道兵败丁家州,南宋前线面临崩溃局面。方回第一个跳出来,上“似道十可斩之疏”,历数贾似道罪过。
贾似道虽然未曾因此被斩,朝廷上却顺势掀起汹汹骂声。而方回以此功劳得授建德知府。
德佑二年,元军兵临建德,方回于城头高歌死守封疆,鼓动百姓浴血奋战。元兵刚至,尚未攻城,方回却望风而降。
元军过境,方回转头便成为元朝的“建德府知事”。
这是一个毫无节操可言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