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远听见有人在喊,远处一瞧,凤翔正朝这头过来。
池镜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迎上前去,“外头客人打发走了?”
凤翔难得笑得疲惫不耐烦,“秦家来人,本来我们家与他府上已是不大来往了的,不知在哪里听见说朝廷要复用我,又打发个管事的来问我们太太的病。到底是不知真假的事,偏这会风声吹得满亭都知道了,将来若没有此事,反倒叫我不知如何下台。”
池镜往他肩头拍两下,后剪起手,“等我回去写封书信进京替你问问看。”
“那么有劳你费心。”
“你客气。”
凤翔见他此刻要出去,打拱道:“我就不虚留你了,这会还有话去回我们太太。玉漏,你替我送送池三爷。”
玉漏仍旧送池镜出去,这会不敢走在前头,只提着裙子在他后头跟着。池镜偏不饶过她,时不时扭头睇她一眼,嘲笑似的。
多看几眼,才发现玉漏脚上那双月白的绣鞋也不合脚,小了些,不得不趿着穿,走路发出轻微的踢踢踏踏的声响,像踩在鼓上跳舞。
玉漏看见他在看,立刻提着心神走路,腰杆也提得笔直,不肯再发出声音。那模样忽然有些倔强要强,池镜暗暗好笑,憋到脸上来。
玉漏只得开口分辨,“只有这双鞋子配这裙子才好看。”
池镜“恍然大悟”一般地点头,“原来你们女人是表里不一。外头光鲜就好了,里头什么样子倒不打紧。”
玉漏猛一阵心虚,“是迫不得已,谁不愿意里里外外都一个样?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好衣裳。”
他没接话,觉得女人哭穷的目的无非是要钱。
走到门上来,撞见个挎篮子的村妇在门上同小厮说话。那妇人瞟眼看见池镜,唬了一跳,忙把腰弯着让到一旁。
妇人身材略显臃肿,不是发福那类的圆润,是常年辛苦劳累积攒下的死肉,不均匀地堆在不该堆叠的地方。穿着也很不合宜,头上系着银红包头巾,上半截是件墨绿绸袄,下头又是条淡粉色的粗麻裙,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一身。
池镜正想着大概是凤家哪个下人的亲戚,谁知听见玉漏从背后冒出来问:“娘,您怎的到这里来了?”
那妇人赫然抬起头,脸上一霎惊一霎怒,一时顾不得有旁人在,泼口就嚷,“你问我?我倒要来问你,你怎的到凤家来了?!你爹前几日往唐家去,听见你离了唐家,气得回来问我。我倒还发懵,谁知道你一声不言语就私自到了这里!”
玉漏她娘叫秋五,东郊城外农户出身,因在家排行第五,又是秋天生的,得名秋五。庄稼人不识字,名字也起得实在。
秋五太太自十六岁嫁进南京城,在城内过了二十来年,也还是改不掉田埂子上说话的习惯,总是扬高了调门扯着嗓子嚷,生怕人听不见。
玉漏最烦她娘这一点,当着池镜在这里,更觉有失体面,忙把她娘扯到墙根底下避着说话。
这时候有小厮牵过马来,池镜也没听见她们母女在说什么,自顾自凳上马去。小厮拉着掉个头,才看见玉漏和她娘在那里说得面红耳赤。
像是起了争执,玉漏脸上一会红一会青,时不时侧转身去,又向旁斜乜着眼角瞅她娘,那模样竟然显出几分尖利刻薄。她娘也时不时狠狠拽她胳膊两下子,唾沫星子横飞,谁也不让谁。
池镜像是路过乡下的野戏台子,尽管听不见在闹什么,也猜得到净是些污秽直白的唱词。那马蹄子悠悠扬扬地踱起来,歪挫出他一脸倦厌的神气。
下晌又到哪里闲耍一回,倒比在凤家痛快些,吃得醉醺醺的,归家已是傍晚,要先往房后头给他母亲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