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春光和司机白天去水平县拉沙在建材市场上买,晚上住在干店里。过些日子,春光挣些钱,就让司机开着车,坐车回家了。许多债主来要钱。春光还了他们一部分钱。债主们虽然不高兴,但觉得得点是点,就没说啥!雪梅见男人能还钱了,露出了少有的笑脸。这夜,她做了顿男人最爱吃的蒜面条。春光吃了两大碗饭。
村里有户人家要买一车沙盖房子。次日,春光喊来司机,二人要去拉沙。司机说:“喝了汤再去,这样可以省查车钱!”又想想,说:“你这些日子也怪辛苦,这离那就六十多里路,你歇歇吧,我一个人去就中。”春光想想,就应允了,就给了他些钱。司机就自个儿开车拉沙去了。在庄头,有俩年轻人要去玩,也坐上了驾驶室。
春光虽没去,心却跟着车。他没上大门闩,等着司机开车回来说情况。他睡到半夜时,被一阵急促的敲窗户棂声惊醒了,接着,听到司机说:“坏嘞!出事嘞!”春光激灵一下坐起来,惊慌地问:“咋啦?”司机说:“车翻李寨大桥沟里嘞!”春光吓得直哆嗦,稳稳神,问:“你受伤没有?”司机说他没受伤,有俩年轻人坐车去玩,被掉大沟里的车斗甩出来,受了伤,住进了县医院!说完,便走了——原来是他们拉沙回来到西兵县城,在饭店里喝了酒!那俩年轻人缠着司机喝醉了。司机开着车走到李寨大桥上,一时酒力发作,把握不稳方向盘,出了车祸!
春光颤栗着起了床。雪梅也坐起来了,颤着声说:“这咋弄吔!这咋弄吔!”春光想:事已至此,害怕也无用,倒冷静下来了,说:“我去看看!”雪梅说:“深更半夜,恁远的路!咋去看呀?”春光怪道:“还管那吗?”说罢,穿衣、下床,拿个手灯,出门了。雪梅颤栗一阵子,叹口气,只得回到套间,躺床上了。
春光顺着土路,高一脚,低一脚,急匆匆地往西走!夜色朦胧,土路上扑朔迷离!他在离李寨大桥很远便摁亮了手灯,刹那间,一道电光刺破黑暗!他朝大桥上晃着手灯。路树遮住灯光。春光看不到桥两边,只看到冷森森的桥面!他伸着手灯,在心里“嘭嘭”着,加快速度往前走!灯光随着他的脚步晃动着!他睁大眼睛往桥上寻,仍然只看到桥面。他走到桥头,才看到了悬在桥边的拖拉机!他小跑到车旁,用灯照着仔细看,只见车的两个前轮和一个后轮悬在下面是二十多米沟的桥外面;另一个后轮站在桥沿上;一个拧变形的三角架支在这后轮下,才使车头只差半拃没掉沟里!他又用手灯往沟底照着看,只见车斗反扣着,已经变了形;一块石头支着车斗,车斗两边淤着沙!
春光摁着手灯,呆呆地看着他赖以挣钱还债的拖拉机,脑子一片空白!此时,从远处的庄上传来“噢噢”的驴叫声!人们常说半夜驴叫是鬼叫,因此,那驴叫声在这空旷田野的静夜里显得忒瘆人!一只鸟儿从沟半坡扑楞一声腾飞起,“呱呱”叫着飞走了,使传说紧(常闹鬼)的李寨大桥更恐怖!
春光不知呆看了多久,见手灯光渐渐暗淡了,才灭了灯!他腿一弯,蹲下了,勾着头,把俩胳膊放在膝盖上,耷拉着手,直想哭!他不知蹲了多长时间,觉得腿麻了,想就是蹲死在这里,也不会把车蹲不翻了!于是,他只得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了!
他走着,只见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那电光照着这位命运多舛的夜行人。接着,闷雷便从东边的天空“呼隆隆”地滚过来,仿佛在为春光的命运而鸣不平!一会儿,下雨了!风搅雨斜打着春光的脸!他已经麻木了,没有觉察到下雨了。他不去擦头上和脸上的雨,任由它往下流!
他踩着泥泞的路,走着一跐一滑的,把半截裤腿溅的都是泥!他水流流地回到堂屋当门里,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勾着头,哭丧着脸,发着呆!他不知老天爷对他咋恁无情,用棍子专打瘸子腿!雨水把地上滴湿一大片!
雪梅端着灯,走出套间,把灯放在条几上,问车啥样子。春光低沉地说:“掉大沟里嘞!”雪梅听了,如五雷轰顶!停会儿,她坐地上,闭着眼,用手拍着地,前俯后仰地哭着说:“俺的命也不知道咋恁苦呀!拉车沙,就翻车呀……”凄苦的哭声响在夜空里!
春光本就心烦,又听她这样哭,愈发心烦,不免暴躁!他抬起头,看着雪梅,斥责道:“白哭嘞!黑更半夜,哭得跟死了人一样!再哭车不也翻了吗?”
雪梅止了哭,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套间,躺床上,蒙着头,啜泣着!
春光不知坐了多久,听到鸡打鸣了,才叹一声,把小板凳挪到隔墙箔跟前,靠着箔,抱着膀,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快亮时,春光醒了。他恍若隔世,站起来,揉揉眼,回想着车翻的情景,又心惊肉跳!他想车已摔成那样了,只能当废品卖了。他不敢再去看那情景,想让堂弟去处理。他走出堂屋门,见雨停了。他抬头看,只见天上一抹亮光。他敲开了堂弟家门,给堂弟说了情况和想法。堂弟答应去处理!他回到家,见灶房冷冷清清的,知雪梅无心做饭了,又叹一声,走进灶房,圪蹴在锅对门,靠着墙,一脸的苦、愁!
天明了,院里渐渐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