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这股忧愁的小风,吹到宽州就变成了悲痛的飓风。
莫聆风和赵世恒紧赶慢赶,回到宽州府时,已是十月初十,酉时已过,刚一进城,马车轮子就碾上了烧过的纸钱灰烬。
灰烬随风而荡,企图召回在外的孤魂野鬼,赵世恒如同石头一样木然,自己不看,也不许莫聆风看,径直将莫聆风携回家中。
没有奶嬷嬷,没有莫千澜,他摇身一变,变成了莫府大管事,先命令厨房送来一桌饭菜,莫聆风端起糖水畅饮一番,赵世恒则是伸长手臂,给她夹了一碗山一般的菜。
莫聆风吃饱喝足,他立刻打发她去洗漱,随后令府中下人请来李一贴,李一贴来时,他又把莫聆风从长岁居拎了出来,李一贴只看她一眼,就碾了一块灶心黄土,让她冲水服下,又取万应膏给她抹了满脸满手。
肚子饱了,人也干净了,红疹也没那么痒了,莫聆风回长岁居,一屁股坐在床上,蹭掉两只鞋子,往后倒在床上。
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是奶嬷嬷,是新的丫鬟,烛火熄灭,她小心翼翼挪动自己,不让脸上和手上的药膏蹭掉,黏黏糊糊闭上了眼睛。
一觉睡到寅时,她醒来发现药膏还是蹭没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坐起来伸腿下床,趿拉着鞋坐在床边,坐了半晌,起身穿衣。
屏风外睡着丫鬟,她蹑手蹑脚走到隔间,一扭头就见窗上明瓦映出了斑驳细影。
她走过去,反跪在椅子里,把脸凑到窗户上,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就见云暗月隐,寒风带雪,一路回旋凋零,轻盈入窗,落在她手背上。
手上骤然一凉,她连忙关窗,刚关上,又推开,再次往外看了看。
院子里换了一只钧瓷花盆,釉光微蓝,美不可言,花盆中一丛款冬花,凌寒叩冰而生,忍冻开出了一簇鲜亮的黄花。
寒风簌簌,她再次关上窗,转身趴在方桌上,伸手掀开糖捧盒盖,里面摆放的松子栗糕已经凉了,枣糕她吃腻了,蜜饯干果她也没有胃口,又把盒盖盖上。
她记得自己曾经藏了一块猊糖在赏瓶里——那时候牙疼,莫千澜不许她吃糖,于是她到处藏,连赏瓶里都藏了一个。
跳下椅子,她从多宝阁上抱下赏瓶,小心翼翼倒过来,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响,用力一晃,油纸包着的一个猊糖就卡在了瓶口。
瓶口窄小,除了她的手,家里再没人能伸的进去。
她一只手扶着赏瓶不动,一只手伸进去将猊糖掏出来,藏在怀中。
将赏瓶放回原处,她蹑手蹑脚开门出去,抱起那盆款冬花往外走。
莫府每一条路莫聆风都熟知,走的最多的是从九思轩到后花园,再从角门出去。
然而这一次,她抱着花盆,却是先去了前院,让值夜的人叫醒赵世恒。
赵世恒连日疲累,却并未睡,而是伏案思索奏书。
“镇宽州节度使莫千澜俯首谨拜陛下。
臣愚者,文不成,武不能,得沐陛下天恩,觍颜食俸,无功于国,尽居贵显,诚惶诚恐,日夜难安,承蒙陛下仁慈不弃,幼妹亦得陛下垂顾,实是前所无有,臣心甚愧,血指汗颜。
济州禾山县馆驿之祸,皆因匪贼流窜而起,臣有疏查之罪,万死难辞其咎,幼妹遭此劫难,皆是因罪臣恃恩贪势,贪婪无度,以至幼妹难承陛下天恩,罪臣俯首叩请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