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早上,沈南依破天荒地睡到将近日晒三竿才醒。她醒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重得厉害。她开门出来,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以及那灿烂的太阳,有些惊愕,自己竟一觉睡到这时候。
宋砚知道她醒来多半会难受,特地熬了一碗醒酒汤给她。“把这个喝了,会舒服点。”宋砚记得,哥哥以前每次被他灌醉了都会喝这个,他说过喝了会好受一些。
沈南依伸手接过,一口气灌下去了。
宋砚观她神情,猜出她大抵是把昨日的事都忘了。分明早有心理准备,可他还是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早饭在锅里热着,我待会儿要去一趟俞工房那里,他人还不错,来年开荒少不了他照拂,我去拜个年。”宋砚道。
“嗯。”沈南依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我怎么感觉头有点难受?”
宋砚猜到她从前大约是没喝醉过,“你昨日喝醉了,睡了一晚上,必定难受的。我先前不知你酒量,忘了叮嘱你黄酒后劲儿大。你若是还难受,吃了饭再躺一会儿,我午饭后尽快赶回来。”
沈南依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我喝醉了?”
宋砚点点头。
沈南依倏地抬头:“那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宋砚摇头:“没有。”但是做了奇怪的事,只是你自己不记得了而已。
“那你去吧。”沈南依道。
“好。你记得吃饭。”
“嗯。”
宋砚出门去了,沈南依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想动。她用食指轻轻敲击着碗沿,出神地看着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树。
今日天气暖和了很多。不知不觉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她也是时候该准备准备重开医馆了。那两只老鼠还没出现受孕的迹象,多半还得等一段时日。她吃了饭,脑袋还有些沉,稍微歇了会儿,就去把药柜里的药材清点了一遍,做好登记。
沈南依把摇椅搬出来,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翻着账簿,看样子,东西还差得多,得早做准备才行。那两只老鼠,就先养着吧。
宋砚回来时,推开院门便看见沈南依在院子里睡着了。他进屋拿了件厚些的衣裳给她盖上,又轻轻拿走她手里的账簿。账簿上密密麻麻做了好些记录,连所缺的东西及份量都做好了标注。
宋砚从前见过的那些京中的女儿家,但凡稍微有点家世的,都是从小学习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只等着及笄之后议亲,而后嫁作他人妇。从此一生便守在一方四面是墙的院子里,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她们依靠着一个男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又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甚至比不上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自在。她们出嫁前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出嫁之后取悦自己的丈夫和公婆,或是充当议亲时的筹码。
在遇到沈南依之前,宋砚见过的女子都是那样的,他也曾为她们感到悲哀,其中不乏一些惊才绝艳的姑娘,出嫁前不输于男子,甚至胸中藏有丘壑,可出嫁之后,便沦落为一介普通妇人,再也不见从前的半分影子。仿佛嫁人便是一把锋利的刀,割裂过去和现在。
可眼前这个姑娘不同,她从未想着去取悦任何人,她只是她自己。她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心有所想,便勇敢去闯,哪怕曾经不断碰壁,陷入自我怀疑,她也不会灰心丧气。她的生命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座宅院,而是属于她自己。她像个男子一样,有勇气去追逐自己心中所愿,而不是寄希望于另一个人。
宋砚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姑娘,若是用一纸婚姻便将她困在一座宅子里,让她像其他姑娘那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一辈子就只围着那宅子里的人转,那根本无异于生生剪掉了她的翅膀,让她不得飞翔。
沈家人也真是奇特,放在任何人眼里,这样教导女儿,多半都会沦为笑柄。可他打心底里感激他们,是他们尊重了这个姑娘的天性,而没有压制和扼杀她,让她长成了现在的样子,冷静,独立,勇敢,坚毅,执着,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她走到哪里,她都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生存下来,而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相比较于那些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眼前的沈南依简直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在他不知不觉萌生了爱意的那些日子里,他还一度认为,像她这样的姑娘,大概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