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楚琇拔走最后一个扎在沈亦清穴位上的金针,她如同在生死边缘被人大力拽开,骤然从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猛烈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空气。她的汗水浸透了全部衣衫,像是行将溺毙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打捞上岸。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只来得及看见近处燕云易的正脸。
沈亦清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紧张地问道:“燕云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看到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幻象,这些都是不是真的?”
燕云易猝不及防地向前微倾,正对着她面无血色的脸庞,那双总是充满了力量的眼眸此刻却只有破碎与惊恐感。她的模样就像是荒野上迷失的小兽,既脱离了族群的庇护,也不清楚前行的方向。
他没有一如既往地疏远或是躲避,反倒任由沈亦清紧紧地倚靠着,就好像这是她唯一可以确凿握住的救命稻草。燕云易迟疑片刻,还是用另一只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语气尽可能温柔,却还是难免有些僵硬。
“这不是梦,一切都真实存在。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沈亦清得到他肯定的回应,心上稍安,这才觉得浑身竟提不起分毫力气,就连拼尽全力抱住的双臂也不争气地向下滑,旋即整个人都瘫软下去。不过好在她的意识尚算清醒,脉搏也已恢复正常。
楚琇见她总算没有大碍了,如释重负般轻呼一口气,动作优雅地拭去自己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低头理了理挽起的衣袖。
她语气不重,却还是稍显严肃地责备沈亦清道:“早前特意叮嘱过你大病初愈,不宜操劳,更不能情绪激动,怎么转过头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今天要是再晚个半刻,莫说是我,便是放眼天下也绝无一人能救得了你。”
楚琇与沈亦清相交不深,只是在周期性的问诊用药之余,偶尔闲聊几句。可两人在诸多观点上颇多共鸣,彼此间都深感对方的性格明快、脾气品行出众,隐隐有些交浅言深之感。
沈亦清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医者仁心本就难得,又何况是楚琇这般人美心善的妙人。故而,她报以满是歉意的笑容,连忙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不会了。”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神情,楚琇颇为心软地莞尔一笑,笑靥明媚。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叮嘱道:“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记住了,你需要安心静养。若再有咯血晕厥的症状,恐怕就真的祸福难料了。”
凌飞宇隔着屏风站在外面,并不了解里屋的具体情况。好在这番对话听得真切,他料想沈亦清已然脱离危险,总算能够功成身退。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稍稍迟疑着回头望了眼,便匆匆地隐入京都的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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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横生枝节之后,平平静静地又度过了数日光景,转眼间大梁太后的千秋诞在即。在屏儿的密切监督下,沈亦清这些日子倒是的确乖乖地安歇在清秋苑中。除了好好调理身体之外,便是被迫跟着府里的教习嬷嬷勤加练习琴棋书画等技艺。
这可不是沈亦清闲来无事的消遣,确切来讲,要说是她失忆以来所遇到的、最想逃避的事情也不为过。
每当皇宫举办大典,世家望族的年轻儿郎都须得在校场比试骑射马术,或是开展蹴鞠、马球等运动。而女眷也不得闲,琴技、茶道与花艺都是必选项目,时而也会行飞花令等兼具风情雅致的项目。一来是为庆典助兴,二来,也是为了给予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顶尖人才展示的机会。
贵族男子自当攒足了劲为宗族扬名,并且能够一举两得地谋求个更上一层的机会;女眷们则是奋力搏得秀外慧中之类的雅名,毕竟在大梁,女子的声名胜过一切。
沈亦清继承了母亲孙婧的天赋造诣,虽然没有名家指点,却颇擅琴曲诗赋。她没有脱俗的容貌,但双手灵巧,尚且在闺阁之时,就已然精通一色阳春白雪的雅艺,单凭那个让瑞王妃都记忆犹新的木芍药盆景便可见一斑,彼时说是白璧蒙尘也不为过。
可是,如今往昔的记忆一概被抹去就另当别论了。
“阿嚏……我怎么感觉身上有些冷。”
沈亦清抖着身子打了个喷嚏,有些沮丧地揉了揉鼻子,余光扫视着屏儿和赵嬷嬷的神态。
屏儿叹了口气,耳语道:“小姐,这招不灵了,您还是好好练吧。”
沈亦清愣了一下,心想连屏儿都骗不过去,赵嬷嬷定是不会买账。可是眼见面前平放着的这把的古琴,她只觉得头昏脑涨,两相对望,不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