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哥儿一看他爹来了,连忙收起软糯的笑,挺直腰背,自己一口口用小勺子吃加餐,眼都不敢乱瞅的。
叫朱绣忍不住用帕子握着嘴,偷笑,边笑还边与湛冬使眼色:看把你儿子吓得。
湛冬一面扶着妻子起身坐到软塌上,一面打量几眼白胖的发光的臭小子,实在没看出来哪里香,惹得父亲、岳母、舅舅和外祖耳提面命都是这香宝贝,方今连同僚家的老太太都惦记着。
湛冬将借屋的事告诉了,朱绣摸摸肚腹,笑道:“怕是也就这一月上了。你要跟人说好了,那我就打发人去收拾布置了,尽早告诉姆妈他们。”
“不妨事,明儿我使人去说。岳母定下日子,我进城去接。”
朱绣因问:“已报给了翼长?”这毕竟是大营,朝廷给将官们建造的院落虽只在外围,规矩却也十分严穆。再是家眷,也要记录核查名册,免生事患。
湛冬点头,因道:“父亲与二叔还在黄山,怕是赶不回来。到时再递信过去便罢。”
提起公爹,叫朱绣也想笑,公爹实在是个洒脱不羁的秒人,说游历名山大川,赶着就和二叔走了。听闻儿媳有孕,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湛家的儿郎不稀罕,等什么时候能得个小囡囡,他再回来。官中的他管不着,只他自己的私蓄,是要留给怪孙女的。
骥哥儿因是长孙,在他祖父眼里还很不同,朱绣摸摸肚子,心想这二儿子只怕真就是‘不稀罕’那范围里的了。不过想起年节时,几十个遍地跑的湛家小儿,朱绣也觉得脑仁子嗡嗡的——湛家上一辈,公爹自己就有七个亲兄弟,弟生子,子又生孙,把孙辈们拎出来,那可真是能塞满半个院子。皮小子们凑一处把房顶都能给拆了,不怪湛家爷爷们不稀罕。
就连朱绣自己,也觉得这一胎如同骥哥儿一般是个小子。
没成想,还未到时日,这腹中的孩子就耐不住急想要落地了。
这日,难得是个凉风天,朱绣同她姆妈在院子里闲话,春柳上来说:“咱们西南墙根外头有一株桃树,因这里的土地都是夯实的,又没生在马号边上,十分贫瘠,所以长得很不好。谁知前半月这树不知是被浇灌了还是怎的,竟然活泛了起来,都说这是老树发新枝,只等着它长新叶子呢。舅老爷还说要给它挪挪地方,那墙根处实在太窝仄了。却不知怎的这树没长叶子,倒有了骨朵,今日都打花苞了。惊动了好些人,都争着看呢。”
朱嬷嬷心头一跳,道:“桃花三月开,这树返活,若是在十月小阳春的天气,因着暖和有点子骨朵也算能通。可如今正是热的时候,这时候出骨朵,是什么道理?”
外头借房子的那家老夫人也上门来坐,说起方才看的桃树,因道:“这花苞打的奇怪,我在老家时曾听人说起过这样的怪事,有些应了喜事,有些却不好。按理说,桃木辟邪,桃花亦是好兆头,只是我看这树,明明未开花儿,远远望去,竟有些桃粉氤氲的气象。这红瘴似的,我看着不好。”
朱嬷嬷忙道:“您老见识的多,很有理。依我说,不是先前要挪走嘛,此刻马上就挪,也犯不着砍它,只挖出来挪到营外荒野里去罢。”
朱绣忙握住姆妈的手,笑道:“姆妈别急,这树在院外,不是咱们的,这兆头好与不好与咱们也不相干。我们都说要挪,这营里到处都是人,咱们请休沐在家的袍泽帮上一把,把这树先挪到缸里,拉出去栽到营外便是。”
那老夫人与朱嬷嬷一院子住了几日,已很熟悉,忙道:“你们行事儿,又周全,又新鲜。既不伤它,咱们也安心。很妥当。”
又说:“我儿子今日正在家,我出来时他还与你们舅老爷下棋来着,我这就去叫他。跟着他的两个小子,再添上你们这里的人,挪颗树很不是难事儿。”
朱嬷嬷同朱绣两个忙拉住她,笑道:“婶子的好意,我们不推迟,只哪里用您去说,我打发人去请。”
话音未落,只听见外面一阵嚷叫,正不知何故,二进的小厮已飞奔进来禀告:“咱们西边院落住着的常副参领,说他家有喜事,这桃树原是应他家的喜事,叫了几个家丁,现下正挪树呢。”
朱绣因笑道:“原来是他家有喜事,这么说,那就只管叫他们挪去,你们看着,别把咱们的院墙挖倒了就行。等他们挪走,找人用石头把坑洞填起来,如今雨水多,免得一泡那墙根平白生出危险来。”
老夫人一撇嘴,不屑道:“什么喜事!这常家忒不是东西,他婆娘倒了八辈子霉,嫁了他这么个人。在老家辛劳十来年给他奉养父母、教育儿女。到头来,一病死了,连一年的孝都不给守。这才小半年,就要娶新妇了,听说是个阁老家里的庶女,那常陶斋得意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叫大营里的都知道他攀上高门了,什么玩意儿!”
这事朱绣也有耳闻,那位阁老,年岁已高,却十分执位不退,因他家儿孙不大出息的缘故,也和之前荣府走的路子一样,把女孩儿当做桥梁垫基,指望靠姻亲能保有体面权势。那常副参领将要求娶的,应是他家的孙女。庶子生的庶女,却还能嫁到从四品的武官府里,这家子的心也不小。
喧闹了好一会子,秋桂回来说:“可了不得!常家以为那树的根得多茂多大呢,用了好大一个太平缸来盛。谁知挖出来,那树根小的很,黑黢黢的,只占了一点地方,也不知那花苞怎么那样旺。忒奇怪了。”
春柳吸吸鼻子,笑道:“这香味倒是挺浓,据我的糊涂见识,保不齐是花妖呢。咱们谁闻过这没开的花就有这样的香味儿,啊?”
秋桂用帕子捂住鼻子道:“太太也捂住鼻子,这味儿香的刺鼻子,咱们进屋子去说话罢。”
朱嬷嬷也是这意思,邻家的老夫人也道:“香的我头疼。不行,我家去了。”
朱绣偷偷嗅一嗅,还是什么味儿也没闻见。才想问,又看姆妈一脸忧色,索性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