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砦耻笑一声:“苏御史这话甚么意思?难道那修筑佛像的银两,也要当作是铺张的贪墨的不成?”
他说着对上头的景元帝一揖拜下,“禀圣上,臣以为那尊金佛像正乃三殿下对陛下一片赤诚孝心,之前三殿下还提过,那佛像已在送来京师的路上,正要给陛下——”
他话未说完,朱稽佑忽然目露惶恐之色,打断道:“马侍郎!”
苏晋笑道:“哦,这么看来,马侍郎尚还不知,那佛像早就送来京师了,可惜三殿下觉得这么供着浪费,已命人凿成金粉,再筑旁的物件去了。”
她说着,神色一肃:“人人皆有敬畏之心,倘若这佛像当真受过庙宇香火,便是破铜烂铁所铸,又有谁敢凿碎?此所谓庙宇,用材极其奢华,规格宏大,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甚么庙宇,而是三王拿着这些年贪墨的银两,私自修筑的行宫!”
苏晋自宋珏手里取过一份状子,呈给吴敞,撩袍自殿中跪下,身后的宋珏三人亦随她而跪。
苏晋道:“陛下,此乃工部司务郎中孙印德所招供词,其中所列罪状,远不止臣所言十中之一,山西官官相护,贪墨成风,令百姓饱受疾苦,凡家有壮丁,被拉去修筑行宫不提,竟连寒冬腊月也不停工,冻死冻伤无数。”
她府首拜下,“陛下,证人皆在殿外,请陛下允臣传他等入殿,以证明臣所言不假。”
景元帝平静而淡漠地看着苏晋,须臾,他将手一挥道:“不必了,朕心里有数。”
又问,“依苏卿看,当如何治罪。”
苏晋道:“通政司右通政,按下奏表不报,当杖百下;山西大同府知府,山西提督,贪墨受贿,但处以流放;山西布政使主持卖放工匠,当处以枭首;而工部司务郎中,工部左右侍郎,欺瞒圣听,枉顾国体,贪墨之巨,当诛九族!”
景元帝沉默片刻:“便照你说的做。”
然而苏晋又道:“陛下,但臣以为,工部左右侍郎与郎中的诛九族之罪可改枭首。”
景元帝问:“何故?”
苏晋抬起眼,双目灼灼注视殿上:“因他们不是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当属陛下的第三子,三王朱稽佑!”
奉天殿中寂然无声
景元帝本原是靠着九龙椅背坐着的,可倏尔间他向前倾去,凤目微阖,目光如利剑,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御史穿透。
他伸掌一拍皇案,勃然怒道:“大胆!”
这个已近朽木之年的老皇帝,内心唯一的温柔都留给了家人。这是他的朱家天下,这江山是他的,他对子女严苛,那是性情使然,是他作为父亲,应尽的职责。
但他可以责难自己的儿女别人不可以。
苏晋此番,正是触了他的逆鳞。
景元帝寒声道:“苏御史言下之意,是要诛朕的九族吗?”
苏晋拜下:“微臣不敢。”
她微一顿,又道,“三殿下是君,微臣是臣,微臣无权也不知当如何处置三殿下,但他所犯之罪,确确然属实,还请陛下明示此事当如何收尾才好。”
景元帝道:“他所犯之罪?证据呢?”
苏晋直起身,笔挺地跪着,平静地道:“山西修筑至大半的行宫,是臣的证据;山西水深火热的工匠,是臣的证据;藏在行宫里百余无辜的女子,无数侍卫的膝盖骨,也是臣的证据;还有此刻大殿上,知道内情而不肯言说的,还有那些被拒之大殿之外的证人,他们都是臣的证据。”
景元帝不明白,苏晋这是在干甚么?是要逼着他杀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