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润洋第一次开口说想借赵一栗的周记本看看的时候,赵一栗也大着胆子提要求,她也要看宋润洋的周记本,这样才算公平。
然后她拿过来翻阅了一次,怎么说呢……字很好看,看得人赏心悦目的,但是内容……就不好评价了。赵一栗觉得透着一股敷衍的味道,似乎都是拿着某个议论文的题目写一篇作文,八百个字左右,全是套路,就像拿公式在套题。
而赵一栗的周记题材非常多样,她会在读一本书后即兴写下很长的读后感,或者在外出后写一篇洋洋洒洒的散文,还尝试过模仿一些很喜欢的作者的风格,写微型的小说,还写过现代诗、甚至古体诗。
但她写这些东西完全是出自个人兴趣,没有人刻意教她,比如古体律诗,她就不会去专门推敲对仗和平仄,只管自己写着好玩。
那些很多内容回头看起来,难免有少年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不过对那时候的赵一栗而言,写这些东西就是她宝贵的中场休息。
宋润洋第一次看赵一栗的周记本,没看完,提出请求想带回家看,赵一栗同意了,往后他每周就看上一周她新写的一篇,有时候还翻到前面去再读一下以前看过的旧文,赵一栗听他翻动纸张的声音,没来由的,脸会红。
“你不喜欢男主角,你更喜欢女主角第一次嫁的丈夫。”有时候,宋润洋会一边看一边和她聊天。
“嗯……我觉得医生就是很好啊,对费尔米娜很好,很忠诚。”赵一栗歪过头去看了看宋润洋在看哪一篇读后感,看到是《霍乱时代的爱情》,便回答道,“我觉得男主……我不明白,如果他真的那么深爱费尔米娜,为什么又要和那么多女人……还让其他女人为他了却生命,嗯,不理解。”
看宋润洋点点头,赵一栗问道:“你也看过这本书吗?”
“翻了几页,没看完。”宋润洋回答得很老实,“没太懂作者想要表达什么,t?还很拗口,好像就看到男女主分开了,也不懂为什么突然就分开了,前面不是死去活来的,家里那么严厉都还坚持在一起。”
“哦,我后面写了我对那个剧情的看法。”赵一栗伸出手指点了点宋润洋还没有看到的段落。
她看着少年模样的宋润洋凝神看着自己继续写下的那段话:
“在他们彼此心中,对方一个是被扁桃花诗意化的形象,一个是叹息着‘可怜的人’之下模糊的阴影。所以他们当年疯狂爱着的都不是对方,他们爱上的是自己的爱情。”【注1】
“你其实不该看这篇。”看宋润洋抬起头来眨眨眼,他难得流露出这种困惑的、而不是立刻就能得到答案的表情,赵一栗被这样不常见的宋润洋扰得心头又一乱,她决定集中精神看手里的物理,“你都没有看完这本书,就把剧透看完了。”
“没关系,如果没有看到你写这个,我估计以后也不会想着再把那本书从柜子里拿出来继续看。”宋润洋说道,他还是继续读了下去。
赵一栗其实有些不安,因为她知道那篇读后感她写得格外动容,这其中多多少少有宋润洋的原因,她有些害怕对方能从自己的字里行间,窥破她隐秘不敢言的心事。
“原来书名还有这个意思,爱情是霍乱的一种。”但宋润洋好像就是简单地把它当一个读后感看完了,末了还感叹一句,“赵一栗,还得是你,我就是看这本书五六遍,估计也想不出还有这种解释的方式。”
“没关系,”赵一栗抿了抿嘴唇,“考试不会拿这本书出阅读题的。”
她看纸上的题目,有些走神,她在想,如果不是喜欢宋润洋,她大概也不会对书里的一些字句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她已经尝试过命令自己和宋润洋保持距离,但是她发现这很难做到,宋润洋只要经过她身边,她都控制不住想抬头,她无法克制地因为他感觉到开心、放松,也被迫着去感受心酸、失落,觉得不好,又无法戒断,这不是病,又该是什么?
那是赵一栗和宋润洋第一次尝试着,去讨论爱情,这个在主流人群看来,对于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过于危险、甚至于他们并没有什么资格去讨论的话题。
但其实,对这些话题的共鸣,与年龄无关,与经历有关,只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经历和年龄是挂钩的。
被心里的这份喜欢推动着,赵一栗那时候糊里糊涂地做了很多傻傻的事情。
她是班长,对于班上的很多事都有些安排的权力,比如运动会,比如大扫除,这些交给她来组织人员的事情,她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和宋润洋安排在一起——如果太明显了,她就加上和自己关系好的朋友,再加上和宋润洋关系好的男生。
还有其他时间的放学,她摸清楚了宋润洋放学打球的规律,会磨磨蹭蹭地去倒教室的垃圾、关窗户,然后走那个更遥远的公交车站的方向,如果没有等到宋润洋,她就在红绿灯口徘徊一会儿、系一系鞋带,然后基本都能等到他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