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其他时间的放学,她摸清楚了宋润洋放学打球的规律,会磨磨蹭蹭地去倒教室的垃圾、关窗户,然后走那个更遥远的公交车站的方向,如果没有等到宋润洋,她就在红绿灯口徘徊一会儿、系一系鞋带,然后基本都能等到他的自行车。
她自以为这是很聪明的做法,但成绩和人情世故并不对等,后来她回忆起来,这些举动其实太过明显,班里绝大部分人其实从很早开始就发现她喜欢宋润洋,只是她那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了解大家私下怎么议论,对此懵懂不知,还沾沾自喜。
宋润洋肯定也知道,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她那些愚蠢又莽撞的刻意靠近,他都一一接纳,运动会时他跑步她站在终点给他抱外套、给他递水递餐巾纸,他都笑着说“谢谢”,然后陪她慢慢走回班级的位置。
班主任也不管,赵一栗的物理被宋润洋带着,安稳地度过了最初的不适应,数学虽然有些题她仍然不会做,但是考试的时候心态好了很多。
如果确定最后一两道题在能力范围之外了,她也不再手心冒汗六神无主,被宋润洋鼓励着,她确信:如果这道题我不会,那全年级大部分人都不会,我做好前面的检查,保证不要马虎丢分,我的排名依然不会差。
而宋润洋虽然不抄赵一栗的语文阅读题,但是他会先去看赵一栗写的答案,为了不一模一样,他得自己再编个相近又不完全一致的,在这个思考过程里,他的语文阅读理解也有了一些进步。
成绩为上,只要这两个人一直互帮互助有进步,那做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他们又能做什么事,都那么规矩听话,老师们都这么想。
初二上学期的某次考试,赵一栗和宋润洋在快餐店庆祝了一下这个学期他们各自取得的成绩,赵一栗全年级第六,宋润洋全年级第三,除此之外,赵一栗的作文得了某个比赛的一等奖,宋润洋的竞赛在逃课了大半年后,轻松地拿了一个一等奖。
一等奖在这个学校并不稀罕,但宋润洋才初二。
因为这个数学竞赛是不细分到年级的,这意味着宋润洋是在和一群初三的学生竞争名次,说不清楚宋润洋是不是全校多年来第一个初二就拿一等奖的学生,但他肯定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
赵一栗拿装了可乐的杯子和宋润洋碰了碰,笑得高兴,虽然没有进全年级前五名,但是她拿了作文的奖状,她开心,而且在宋润洋面前哪怕开心得蹦蹦跳跳,他也不会说她“得意忘形”,更不会扫兴地提“你这次考试数学怎样怎样”。
好喜欢和宋润洋待在一起的时间,赵一栗那个时候几乎是忘乎所以地放任自己,令她回忆起来都忍不住生气,气自己那时候傻,也气宋润洋什么都知道,明明对她毫无那方面的感觉,却一直放纵她。
“不回去和爸妈一起开心开心吗?”因为她一直磨蹭,宋润洋笑着问她。
赵一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对回家后会得到什么回应抱有任何期待。
她已经能预判了,父亲只会看一眼她的奖状,然后就去看她的数学卷子,查看是什么地方导致她跌出了年级前五,最后还会用硬邦邦地语气和她说:“作文竞赛是没有用的,你以后高中读的是理科,最好大学读个工科,这些专业都不看作文竞赛,把你的心思和时间都给我花在数学和物理上。”
是的,从赵一栗上小学的时候,她未来的人生,就已经被规划好了,一步都不能错,一步都不能差。至于这么规划原因,因为工科毕业出来找一份好工作的概率更高,专业壁垒高,可替代性就不强,这是客观事实,但也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赵一栗喜不喜欢,在这份规划里并不重要,是完全没有被考虑过的问题。
“我在家不能太开心。”她不想说虚无缥缈的未来,这本能地让她感觉到和身边的人有朝一日一定会分开的伤感,她只能这样和宋润洋解释,“我爸爸总是说,做人不能得意忘形。”
“赵一栗,这句话里有一个问题,”那时候宋润洋依然是推着车走在街下,赵一栗走在街沿上,哪怕这样他都能比赵一栗高一些了,“在外不能得意忘形,这没错,但在自己家里不该随意一点儿吗?如果在外也紧绷着,回家也要紧绷着,又在什么时候休息?”
赵一栗哑然,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望向宋润洋的双眼时,电光石火,她突然明白,来自宋润洋那令她心甘情愿沉溺的吸引,可能本质并不是他的聪明,他的优秀,他的好看,而是……她在他身边,能休息。
人是需要休息的,就像渴了就需要喝水,没有谁能在暴烈的日光下,接连不断地在干枯的沙漠中行走。
而她是一条在沙滩上挣扎的鱼,宋润洋是大海,他的海浪,每一次冲刷过她,都给她干涸的鳃里带来水,让她获得一时半刻的,喘息的自由。
她的眼睛突然湿润起来,莫名地想要哭泣。还好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需要分道扬镳的街口,宋润洋骑着自行车消失不见,赵一栗一个人背着书包、拎着手提袋,继续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中穿行,四周的景象在她的双眼中慢慢模糊了起来。
赵一栗在回家前仔细擦干了眼泪,回家后,所有的对话几乎都如她预判的那样发生,父亲一如既往地和她强调:“别在那里高兴,作文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你现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该放在数学和物理上,暑假就把下学习的所有东西自学一遍,书我都给你借来了。”
“我没有很高兴。”赵一栗突然出声反驳,这是她第一次在父亲“指点江山”的时候出声,她的声音在发抖,“我什么表情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说我?”
父亲沉默t?了一秒,说道:“赵一栗,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提醒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