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家里关上门,黑暗的屋子里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薄七点燃一只矮矮的蜡烛,烛光摇曳间,他问:“你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我没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可以说。”
没事,令梨毫不在意,薄念慈的过往再精彩纷呈,比得过冤种小梨冤种的一生匪夷所思吗?
“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吧。”令梨比划比划,脑海中出现一个四肢扑腾如小海豹的婴儿。
薄七撇撇嘴:“要多小?像薄十九那种?寨子里的孩子不都是一样长大的吗?”
接下来,令梨从薄七口中得知了薄家寨独树一帜的养孩方针。
这里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便不知道父母是谁,上层区的大人们将婴儿丢在下层区入口,由路过的少年少女拾回来。
“周围总会有人死去。”薄七漫不经心地说,“没了人的房屋空出来,变成新生儿的屋子,连带着上个人的编号也留给他做名字。”
婴儿没有自食其力的本事,靠吃百家饭长大,住在周围的兄长姊姊一人匀出一口,直到他有能力下床走路为止。
“不是白发善心。”薄七嘲弄道,“寨子里没有发善心的人。吃了谁的饭,日后十倍还回。”
能下地走路就算成人,周围人不会再管,小孩吃来的百家饭一口口记得清清楚楚,都是欠下的账。
人人如此,无可抱怨。
恶意在这里犹如吃饭喝水般自然,顶着相同的姓氏、以同胞的名义,粉饰太平的表象下是生存的压力和不择手段的暴力。
说来可笑,薄七体会到的仅有的善意,都是他捡来的。
用三瓣嘴蹭他手指的白兔,和边听故事边对着烛光比手影的黑发少女。
活灵活现的兔影在墙上跳跃,一会儿潜入黑暗,一会儿自暗中跃出。
薄七学着她比出一只狼的影子,张口吃掉了小只的兔影。
“你不好奇吗?”令梨见自己的兔子被吃掉了,瘪着嘴放下手,转而问道,“比如,你的父母是谁,下层区的人又为什么容易死去?”
“第一个问题,不好奇。”薄七试图让狼张开大嘴,“第二个问题,等轮到我死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令梨:好豁达的人生态度,好想让长大后记仇记得要死的你学学。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不在乎自己是个短命鬼。”令梨说。
山寨里的秘密她还未深入,但令梨有先天的优势:她知道薄七的结局。
下层区的死亡轮不到他,倘若这座封闭的山寨被打开,有人成功走了出去——
那么,打开山寨的人、毁灭这一切的人、离开这里的人,只会是年少的薄念慈。
唤忆不会截取一段乏尘无味的回忆,薄念慈活了那样悠久的岁月,偏偏是他年少时的回忆被摘了出来,困住了如今的他。
山寨中的娱乐活动几乎为零,令梨支着头看向摆弄手影的少年,他时不时寻她说两句话,得到回应后红眸漾起笑意。
令梨看见破旧木床边小却舒适的草窝,薄七养着名为十九的兔子,他缩在黑暗里,一句句和兔子说话,听它咀嚼干草的吧唧声。
在真实的历史中,年少的薄念慈埋葬了白兔,他没有报复任何人,一个人安静地回到空空如也的屋子里。
他平躺在冷硬破旧的木**,四周见不到一丝光亮,睁着眼与闭着眼毫无差别。
在那一刻,他是否觉得,这就是死亡?
呼地一声,蜡烛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