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小卖铺的这位女主人,还会经常坐在收银柜后,手拄着额头一遍又一遍地计算店铺的收入、生活的支出、孩子的学费、人情份子的往来……
那个按键数字早已被按到模糊的计算器,在她满是疲惫的面孔下,重复着“归零”。
归零,归零,归零……
方嘉嘉回想那天回家时,王秀荷切着菜,假装满不在乎地说要关店时的神情,分明带着些焦虑和烦躁。
王秀荷以个体工商户的身份,用了小半辈子经营的这个空间,支撑着她以“个体”的身份实现经济独立、经营家庭、养哺子女。
她也因此在丈夫和亲友邻里面前建立了自己的话语权,在同村那些主要依靠男人为家庭创收的女人面前,保持着若隐若现的优越感。
当小卖铺终于要“归零”的时候,她内心里因小卖铺而建立的那座荣耀大厦也随之崩塌。不过还可聊以慰藉的是,她还有个状元儿子。
向文楷的孩子来得很是时候,新晋奶奶的身份也许可以稍稍挤走一些她因为小卖铺关张产生的失落。
方建兵起夜,见店里的灯亮着,看了一眼站在货架间的女儿,又看了看墙上的壁钟,“还不睡?”
“爸爸,这个店一定要关吗?”方嘉嘉看着那张营业执照上的“王秀荷”,心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木讷的父亲只觉得女儿问出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没想揣摩她到底是什么心思,也没有做出什么更没有意义的应答。他默默走进了卫生间。
听到卫生间的冲水箱发出的声响,方嘉嘉感觉自己刚刚那个念头好像突然也被冲走了。
让这个店继续开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对家人付出多少解说成本,才能让他们理解她,支持她。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好累啊。
除夕的前一天,微雨过后的清早。
向峻宇又驱车到了李新贵和彭福翠老两口家。
两位老人居住的这栋老木屋,已经纳入危房改造项目,村部为老两口向上级部门争取了最大额度的危房改造资金。
可是半个月前临动工了,看到那台朝着老房子张牙舞爪的挖掘机时,老两口忽然反悔了。他们坐在家门口,死活不准建筑工人继续施工。
对两位老人来说,那个铁怪物想要吞没的老房子,并不是一堆老朽了的木头和石头,而是装满了他们人生回忆的,几十年相濡以沫的岁月。
“贵爷爷,翠婆婆!”向峻宇走进那座结构已经呈现明显歪斜的老木屋,“大福不在啊?”
“峻宇来啦!”正坐在炉灶旁添柴火的彭福翠佝着身子站了起来。
“大福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可能跟你贵爷爷去菜园子里扯萝卜了。你坐,我给你装些泡菜。昨天晚上我也是忙糊涂了,让你空手回去。”
“不用,上次给的那些我和我爸都没吃完。”
老人似乎没听见他的推辞,慢慢走到自己的那一排泡菜坛子边上。她费力地蹲坐到木板凳上,给他装了两袋泡菜,缓缓念叨:
“你三天两头来照顾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给你这点东西算什么呀?晓得你是当书记当老板的,哪里差我这口吃的?你不要我就当你是看不上咯。”
向峻宇无言以对。
他仰头看了看已经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房梁,实在是不放心让他们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好说歹说劝了半个多月,两位老人每回都是一听他提“危房”俩字就绷着嘴唇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