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太上皇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但今日是太后寿辰,该办的还是要办。
芙蓉园为百官贵胄们准备的游乐一样不少,众人也并不早早离去。我知道,那些朝臣们,大约比景璘和太后还急着想知道太上皇突然回京之后的打算,毕竟这关系着将来自己在朝廷里怎么混。而芙蓉园的高墙之外,恐怕京城的百姓们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太后没有给外人看热闹的机会。专门为招待太上皇而设的宴席改在了承恩殿,用的是家宴的名头,出席之人也全都来自于宗室。
我来到太后休憩的景和宫时,她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名宫人为她捏着肩。
听得动静,太后睁眼。见是我,坐了起来。“你来了。”她坐挥挥手,让宫人下去,对我说,“我久不见你,方才还想让人看看你在何处。”
我走过去,将手中的食盒放下,道:“我去了一趟庖厨。先前太后一直忙碌,必是又不曾好好吃什么东西,我便让他们做了些太后爱吃的点心,垫上一垫。”
太后看着食盒,眉头微微舒展,保养得宜的脸上有些欣慰,却露出了一丝疲色。
“到底是你知道冷暖。”她拉过我的手,抚了抚,道,“你如何?可用了膳?”
“我用过了,太后不必挂心。”
说罢,我将一张小方案挪到榻上,又将食盒里的点心一碟一碟摆好。
太后吃了两块,却似吃不下去,将牙箸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阿黛,”她说,“世事何以总是如此艰难?”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
“太后不必烦心。”我安慰道,“即便太上皇到京城来,也改变了不了什么。这两年,圣上已然小有气候,再不是那孤独无依之人,岂非比两年前好多了?如今在京城,圣上和太后才是主人,太上皇是客人,不然,他何以住在芙蓉园而不是皇宫里?”
这话显然颇得太后的心,她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颔首道:“还是你通透。”
用了些膳,太后的精神好了些,不打算再休息。
“我这头发有些乱,你为我理一理。”她说。
说实话,她的头发仍齐齐整整,一点不乱。不过我知道她的心思。
稍后,她便要到宴上去见太上皇,万要严妆华服,不能少了半分气势。
说来神奇,以前,我从来不曾自己梳过头。在我看来,为我梳头的侍婢们应该多少会点法术,竟能让我那头又长又滑的头发听使唤,好好变成发髻待在脑袋上。
落罪时,我以为自己会像个废物一样,连最起码的齐头整脸也做不到。
但后来,真的一件事一件事自己做,我发现,这也不是那么难。
譬如梳头。
出家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太为打扮花心思,我可以经年累月只琢磨一种发式。结果就是太后也很喜欢我为她梳头,说我懂得如何将那最死板的发式看上去不那么死板。
坐到镜前时,太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幽幽叹了口气。
“阿黛,”她说,“我可是老了?”
这跟景璘问太上皇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样,有且只有一个答案。
“太后这是哪里话。”我说,“太后这摸样搁在外头,只怕追着提亲的人有不少。”
太后一笑,道:“也就你敢拿这哄孩童的话来当着我的面说。我都四十了,万不能与年轻人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