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悦抬起头,手仍顿在那处,“为什么?”
“这是野草,路过它的人会摘草而食。鲸州大疫之后颗粒无收,什么都缺,特别是粮食,这树,便是他们当地人几月前砍了拿去裁出树皮,水煮软了吞下去果腹所用。”
她站起身,淡然设问了一个问题,“那如果,树也砍完了呢?”
“那就易子而食。”
“你是说人吃人?”
邵梵没有否认,赵令悦心中如海雁俯冲进了水面,受到穿刺般地击打。
说着话,其余人也都下完了船。按着那纸张上透露的住地找了过去,离这大雁塔也越来越近。
大雁塔是一座山上的孤塔,外地行商的鲸户人捐钱在山上盖的,上挖了六百六十六尊佛龛供奉,有镇山定海之意,零零散散地住着几十户贫户,与赵光的去信中,他道门前有一自建的茅草亭子,称沧浪亭,是他唯一的财产。
这一问,就问到了是哪家。
一行人都在那斜顶的小屋外站定,赵令悦理净了身上衣襟,前去叩门。
门内响起一阵磋磨的脚步声:“哪位老乡?”
赵令悦直起身,脆生生回,“此处可是沧海先生的居所?”
沧海山人是周匕流落南方后给自己封的诗号,极少人知晓,磋磨的脚步果然变得急急切切,两页摇晃的木门被打开,邵梵便站在了她旁边。
入眼的是一黑须褐目,身材瘦长的中年人,只三十多岁上下,着了身灰色的麻布禅衣,腰间用一根细绳系成了丝绦,瞧见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木讷与恐慌。“你们是鄙人犯了何事?”
赵令悦弯起眉眼,后退一步叉手至胸,先行了一礼,后又后退一步,以宫中礼节,朝他蹲身矮了矮腰。
“二姑娘?”人变礼不变。
周匕打量了一圈她的五官,极为惊讶能在这里见到她。
她颔首,“周叔叔,这是父亲的信。”
赵令悦双手递上。
周匕这才跨出了门槛,赶忙接过信览过一遍。
但见,她身旁执剑的男子俊眉皓目,又见她身上披着一件男子式的披风,便引着他们进来,边走边自以为地道,“姑娘怎得也南下了?一别四年不见,姑娘已然婷婷,这位想必就是姑娘定下的那位夫君,十一团练吧?”
邵梵脚步稍缓,脸上的表情微妙起来。
赵令悦怎么也没想到周匕会说出这话,惊的猛噎了一下,“他怎么会是——”
相比她的惊讶,邵梵倒是以和煦笑回之:“蒙周先生慧眼高看,不过在下姓邵,是此次南下督军的经略副使,特与姑娘一起上山,求请周先生为鲸州治水。”
周匕登时红了一张黄皮老脸,局促地进屋,擦了火将油灯点着,“我一乡野村夫,久住这偏僻陋室,早已不识贵客,还望邵相公与二姑娘见谅。”
自己又瞥了一圈周围环境,朝他二人连连赔罪,“退仕归隐之后鄙人散尽家财,如今孑然一身,唯有破床碎几,残书数卷伴身,布衣蔬食常到断炊,如何却拿不出些好茶深酒,招待远道而来的诸位,这真真是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