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齐王弹弹衣袖,从阿四身后的门扉间走出,站到小鼎跟前。齐王毫不忌讳地一身紫道袍,懒得听完巫祝口中漫长的祝词,拿过龟甲就往鼎中一盖。
巫祝眼角抽动,大概是习惯了齐王的作风,默默低下头点燃鼎下火堆。
方才的巫舞给阿四留下的那点儿震撼瞬间化作过眼云烟,她悄悄地同情了巫祝一刻钟。阿四看得分明,那龟甲上是提前刻好字的,再过火煅烧,裂开的文字肯定是齐王想要的那个。
唉,没办法的,齐王好似一神棍,实际上根本不信鬼神。阿四甚至怀疑齐王只是懒得搭理外面的俗人,假借修道名义闭门谢客,道家典籍都只是她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烧火需要点时间,阿四按捺不住无聊,往边上挪动腿,引来柱边巫女的注目。阿四和巫女对视后,欣然问道:“我记得儿时来过宗庙一趟,看到一些古籍挺有趣的。书上写的好像和今天演的不大一样啊。”
皇帝真正想要的是趁手好用的、出身宗室的忠心官吏,而不是满脑子鬼鬼神神的神棍。所以,宗庙的课业是相当繁重的。除了本职工作巫术,巫女们还得学经义典籍、史书律法……君子六艺或多或少都有涉及。
从当年姬祈的状态就能看出她过于繁重的日常,哪个好人被关禁闭了还在背书啊。
阿四眼前这位巫女的精神状态不亚于当年的姬祈,眼下的青黑色大约不是颜料勾画的,应该是货真价实的黑眼圈,不然怨气应该不会这么大。
巫女心平气和地讲解:“上古时期,祭祀先祖寻求解答是要用人牲的,第一最好用敌国俘虏,第二用本国贵族,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能让先祖高兴。为免家族亲人思念,基本上全族一并祭祀,上到族长下到仆从,地位越高的先祭祀,埋在坑洞最底下,距离祖宗最近,尸身也能保全,撒的朱砂也多。后面的,就得尸身分离,头进祭坛,身体先进鼎,吃剩下的白骨再……”
越说越不对劲儿,配上巫女毫无起伏的语调,阿四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已经有些毛骨悚然了。她连连摆手,“好好好……可以了,我明白了,现在这样挺好的。热闹,喜庆!”
巫女欠身一礼,感谢阿四的认同。
第章
刻过字的龟甲在过火后均匀开裂成“吉”字,巫祝取用白纸拓印下龟甲上的纹路,再由齐王修书送至甘露殿。
宗庙占卜结果不必猜,她们甚至没有遮掩龟甲背后的痕迹。巫女坦然地告诉阿四:“这样刻好的吉凶的龟甲后殿成箱摆着,都是宗庙巫女学习篆刻时顺带完成的。师傅们不教我们侍奉鬼神,且要告诫我们不等将现世之事依托鬼神。”
阿四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好一个无神论的宗庙。
齐王掏出事先写好的奏疏,将拓印者龟甲的白纸往里面一卷,这就算是完成了占卜。她背着手走向阿四,笑吟吟地说:“今儿热闹看够了吧?”
阿四莫名背后发凉,有种不太吉祥的预感,身体不由自主后仰:“仲母是有话与我说吗?”
齐王把奏疏往阿四跟前一递:“也没旁的事,你等会儿应当要回宫去吧,顺带把这个带给陛下吧。”
“不好吧。”阿四谨慎地拒绝,“事关迁都大事,我不敢越俎代庖,还是劳烦仲母走一趟。”
齐王倒也不勉强,笑道:“那就算了,我自己去吧。”说完并不废话,径直离开大殿。看背影方向,应该是往太极宫去了。
徒留阿四摸不着头脑,这事好像不急吧,何必走这么快。阿四是不打算马上回宫的,起身时见巫女也要走,顺口问:“齐王为何突然要我帮着送奏疏?是有急事吗?”
巫祝已经开始收拾现场了,巫女也准备走人,听得阿四的问题,想也不想就回答:“四娘才是齐大王的姪儿,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阿四道:“你不也是齐王姪儿,这点上我们俩差不多,齐王长年累月住在宗庙,你们大概是要比我了解她的。”
这还真不是假话,姬姓宗亲主支子嗣凋零,但百年前的远亲繁衍出的人口凑在一块姬族也算繁茂了。论起辈分来,这位巫女与姬祈出身相仿,单论亲缘,与阿四也是堂姊妹。
齐王在宗庙为主事人,平日除过自身修行,就是为学生们讲课。这宗庙内的老师,数量比国子学的老师还要多,身份比弘文馆的学士更高贵,在读的学生名为巫女,来日具是朝廷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