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所进入的土地,尚且没有接到一滴雨水,整整八个月的干旱。马车停驻,马儿不安地踩踏蹄子,校尉排除一支卫士先去临近的村庄打探情况。
剩下的卫士围着马车休息,队伍中的两个厨子从存放食水的车上什物生火做饭。绣虎端着烧开的茶壶上车,将矮几上的瓷碗倒上八分,打扇吹凉了才端到姬无拂手边:“多思则神殆,多念则志散。大王放下书休息会儿吧,别想太多。”
姬无拂放下书卷,手揉山根,闭目养神:“我就是不想多思虑才看书的,长庚怎么样?能适应吗?”
“扶风郡王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康健得很,现在跟着校尉在周边闲逛。”绣虎点起小铜炉热茶壶。
姬无拂十几年来多喝茶水、汤水,从没考虑过水是不是需要烧开再喝,直到最近远远见到路边死尸才想起来这事。问起绣虎,才知道原来早八百年贵族就是烧水喝的。
只是平民百姓没有这个条件,就连煮饭所需的柴火都是艰难维持,烧开水对百姓来说实在是顾及不到的养生学问。
姬无拂手指轻点茶碗边沿,回想江南道福州的舆图,问道:“周围的情况怎么样?别让她们把长庚带的太远,如今福州境内还有些饥馑流民,我们虽然是来赈灾的,但也别吓到她。”
绣虎点头:“我这就去。”说着打开车门下车,招来一个卫士叮嘱两句:“时候不早了,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让校尉领着扶风郡王早点回来吧。大王念叨着呢。”卫士叉手应下。
江南自古以来少有觅食如此艰难的时候,偏偏此地丘陵众多,道路崎岖漫长,从前是往外供应米粮的地方,现在需要从外面购买,这种时期运送来的粮食往往价高到令困饿的百姓难以承担。
而乡绅望族往往有着多到溢出仓库的存粮,少数稍有些良心的大族会开仓救济,更多的人反而会待价而沽,高价卖救命粮食令百姓抛家卖产购买。如此一来,福州的田地相当一部分又要从百姓的手里落到乡绅手中,这些百姓要么卖身为仆,要么就只能去地主家里做雇农,甚至失去户口成为世家大族的隐户。
所辖州县的户口减少,是会影响官吏政绩的。官吏为了政绩,就会将流失逃亡的户口应当上缴的租庸调按在邻居头上,本也是勉强支应的邻户要不了多久也会因此而败落……
村庄内似乎已经没有几个人居住了,屋舍破落,茅草横飞,偶尔有两个人也是身材枯瘦,满头稀疏黄发,听见动静,也没力气抬头去看。
长庚被校尉护在身后只能远远地观望,震惊于饥民凹陷的双颊和突出的眼球。在长庚不住地请求下,卫士拿着一碗米粮上前扣响还算整齐完好的门户问:“老人家,村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屋内老人幽幽地盯着卫士,干燥开裂的嘴唇张合:“死了、逃了,河里、山里、土里,哪里都有。你要找那个?”
长庚身上激起一片疙瘩,卫士还能笑出来,进门把碗里的米倒在屋子里缺了一角的木桌上,打量一圈屋内陈设,又打开腰间水壶倒满一碗水:“这水你先喝着,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人来下发赈灾粮,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完抬脚就走。
往回走的路上,校尉问:“怎么样?”
卫士琢磨片刻回答:“不好说,明面上看着没什么不对劲,但我这心里就是不得劲啊。别的不说,这村里还活着的老人有几个吧,这么久了竟然还活着,多半是有些食水傍身的。说不定是晚辈孝顺?逃难不忘给长辈留食水。”
校尉拍拍下属的肩膀:“吃完这顿,我就和大王说连夜赶路,照理说福州刺史派来接应的人最晚这两天也该到了。”
长庚有些困惑,但没有急着开口发问,回想起老人的面庞心里发毛,走到能看见马车的地方才好受些,好半天才蔫蔫地问:“这里还有河吗?”如果有河,应该有水喝才对。
校尉道:“村子大多在河溪不远处,至少也要有活井,这样村里的人才能有食水,才能种庄稼。只是大旱导致溪流干涸了。”
“既然没有水,人又为什么会死在河里?”长庚抬起脸认真道,“我想去看看。”
校尉已经接到秦王的吩咐,眼下最要紧的肯定是将扶风郡王带回去,为难道:“这……晚膳刚做好,郡王先跟我回去,晚一些再去……”
“带她去吧。”姬无拂不知何时走近了,身边跟着孟长鹤,她打断了校尉的话,“晚膳在车上吃也来得及,你先下去用膳,我带她去看看。吃完就组织人准备动身,不要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