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多少天?”
“等天不冷了,小麦长得就快,长大了就割。”
“哪天天才不冷?”
董自华听着儿子幼稚的问题,心想他是想自己,就给儿子哼了首歌谣: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河开雁来,
九九加一九,
耕牛遍地走。
哼完了,董自华说:“耕牛遍地走,就要割小麦了!”
八
清河镇的春天最先在牛角湾出现,牛角湾的冰一夜比一夜薄,到后来就完全不结冰了。春天进而唤醒那些成片的杨树楚,杨树的枝条上显现出一片毛茸茸的绿,后来绿意逐渐有了形状,变化为细小的叶。这个时候,阳光也越来越温暖,蹲在墙角的那些老人又熬过了一个冬天,他们仿佛甩掉了生命里的一个大包袱,抖抖脱下的棉衣,笑容也显得轻松了许多。
冬春交接的季节,洪鹏依然和昌子厮混在一起。清明节前后,他们一起放风筝,踏在广阔的田野里,走在没膝的麦田间,一路是他们的欢声笑语。麦子在冬季被厚厚的雪覆盖,天气转暖,雪水融入麦田,滋润着它们的生命。清明节在麦田里放风筝的人很多,有小孩,也有大人,他们在麦田里踏青。洪鹏和昌子顽皮得很,不仅要在这麦田里踏,还要躺在麦田里,让绿油油的麦子把他们隐藏起来。
清明节还有一个重要的活动,就是祭祖。徐姓人家是大祭,搞得特别隆重,先是去修坟,把先人的坟修补一新,清明节带上酒肉,放在坟前,喂那些麻雀喜鹊野猫野狗。董家人不像徐家人,董家只有三儿子董自英祭祖,董自华从来不祭祖,有好几次,洪鹏问父亲,他爷爷的坟在哪里,董自华都说不知道。二儿子董自远不正经,更不祭祖。董家兄弟间又基本上不来往,久而久之,董家的坟茔就被人们淡忘了。
清明过后,麦子就疯长起来,一天一个样。洪鹏不觉得日子的漫长,他正享受着进学校读书之前最后的一个春夏。一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见到父亲回家了,很是高兴,问道:“要割麦子了吗?”
董自华说:“还没那么快。”
“那你怎么回来了?”
董自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女人说:“大人说话,你一边儿去。”
原来,董自华提前回来,是因为二弟董自远找了一个女人,又要结婚。这已经是董自远找的第九个女人,董自远光棍惯了,找了女人也不好好过日子,总是在外面沾花惹草,所以每次结婚不久,又要离婚。董自远这次找的女人是个外县人,三十五岁,看起来倒也挺年轻,长头发,只是带了一个女儿,女孩比洪鹏还小一岁。结婚喜宴那天,董家人基本上都到了,董自华自然也在。董家的三兄弟、三姐妹以及他们的老母亲都在。此外,洪鹏还见到了一些从来没有印象的表哥表姐。董家的三女儿来得最晚,说是在上海做建筑商的男人忙,最后才见她男人开着辆桑塔纳出现在清河镇的硬泥路上。董自华和他寒暄几句,叫来洪鹏。指着妹夫,让他叫姑夫,洪鹏看了看,叫道:“姑夫。”
喝酒的时候,其实各家之间早有隔阂,只是酒席好像掩盖了一些虚伪,每个人都很亲热一般,虽然暗地里不知道各家之间怎么看不起对方。席间,洪鹏一个不认识的表哥,给三姑夫敬酒,说道:“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你看我这三个表弟,以后可要多多照顾啊!”他指的三个表弟,就是洪鹏、洪洲、洪达三兄弟。那位表哥自以为话说得很好,不仅恭维了姑夫的实力,而且又是为董家三兄弟说好话,谁知道姑夫喝完酒,说道:“洪达和洪洲当然要照顾照顾,至于洪鹏嘛,人家哪里需要我的照顾。”董自华把这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非常窝火,酒桌上又不好发作。晚上回去和女人一说,女人也很气愤,心想他们可真是看不起人。此后,除了一些必要的应酬,三家兄弟很少往来。
董自远娶了新媳妇,没好几天,就开始和那女人吵架,此后吵架发展到拳脚相向。不过董自远真没男人气概,竟然挨新媳妇欺负,打不过那个女人。女人却又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打架之后就去镇长那搬弄是非,镇长往往不在,经常是徐光邦在,这样的事情多了,徐光邦就和董自远的媳妇闹了些风言风语。人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相,反正谣言一旦肆虐,就会惹出是非,到时候真也是假,假也是真。这天晚上,董自远又和女人打了架,女人带着女儿又去找徐光邦。董自远去找女人,在路上被牛角湾的人遇见了,那人先去给徐光邦告了密。徐光邦转移了女人,董自远没找见人,回来的路上,天黑得很,又被一帮人打了一顿。这当然是徐光邦安排的。回家后,老母亲见儿子被人打了,就问是谁打了,董自远说是徐光邦的人。老母亲经历世事多,也听了清河镇的风言风语,自然知道些缘由。既然自己儿子吃了亏,儿媳妇在徐光邦家不见了,就决心一定要讨回公道。第二天,她亲自找到徐光邦家,可是没发现儿媳妇的踪迹。后来她说要闹到县里,可是董自华和董自英对这种事情根本不闻不问,所以一个老太婆也闹不出什么风浪。她真的还几次三番搭车去县委县政府上访,但是每次的情况都大致相同,接待人员见她是一个老太婆,就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饭后打电话让镇里来人接走,关于打人拐人的事情只字不提。值得怀疑的是,一个女人就在清河镇消失了,还带着一个孩子。清河镇的人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有人说徐光邦把她们藏了起来,有人说她们回了外县的娘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