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子的神态,都暗含挑逗。眉之形,眼之波,唇之启合,发髻式样,手指形式,站或坐倚之姿,乃至微侧半露的颈,略露裙外的足,皆是画了不少春色图画的人才懂的笔法,所谓勾笔是也。
史都尉不禁问:“如此懂行老练,必然也算得一号人物了。为何先生要说他不得志?”
白如依摇头:“懂是懂,这些入行即得懂,不明白吃不了这碗饭。不过此人天分一般,人绘头大身短,形僵无韵,可惜了这些美人。钩亦下得浮白,品格太低。应是只接得粗活。”
程柏也忍不住道:“都杀人了,心中对这些女子定是极恨,或故意未往细腻有情处画。”
白如依一挑眉:“谁说这个画图的是凶手?这本册子的绘者显然是个接活的,拿了什么人的银子作画,美人图笔法中都含着谄媚,题字明明写着狠戾之词,却绵软毫无凶气杀意。至于说他为何不会杀人……恕在下明白说了,这本册子是蝶花美人案的证物吧。某这几天在城中多听人谈论,前五名女子皆被利器杀死,生前曾被虐打过。可绘图的仁兄体虚手抖……”
他指点程柏和史都尉看某页的美人衣褶,再某页图中的领口袖口,又有几页的手臂及裙衫纹路,都有反复描画与前笔勾连的痕迹。
“这些线,刚学画的绘工亦能一笔勾出,他个老画师却连连复笔添涂,定是手抖。这活他下了本钱,用的颜料都不便宜,换了数种笔,着色战战兢兢,仍有不少错涂处,又设法覆盖。运笔与勾线功法一致,是他亲自涂的,没有小徒弟。成图如此,笔润不会高,连这样的活都十分奋力,定为生计接很多活,连天加夜赶工,体虚孱弱,失意,常喝酒,手抖,街上十岁的孩子都不一定能打过,何来旺盛的精力血性,掳走数名年轻女子杀害。”
程柏沉吟,史都尉问:“如此,雇他画图的才是凶手?”
白如依摇头:“谁行凶前还会请画师先画一本图册?某大胆一猜,雇佣之人,应意在蝶花而非美人。请大帅和都座先查查那些与锦华庄有仇的绸缎铺。”
程柏颔首:“若如先生所说,这本图册根本与凶手无关,即能解释,为什么前五位女子被害的情形与第六位不同了。”
因为根本不是同一个凶手。
程柏与史都尉议定,兵分三路查案。
第一路,查前五名女子被杀案,暂将图册线索从调查中摘出;
第二路,追查图册真正来源和绘者;
第三路,单独查第六名女子被害一案。
三路并行调查,第一路和第三路乃重中之重,仍由史都尉主查,每日汇总报于程柏。
第二路,因全城的绸缎庄可能都对锦华庄有些怨气,只能从画图的人查起。程柏不想打草惊蛇,派出两拨亲兵,一拨扮作豪商,打听何处能买到与锦华庄所用同样的染料。另一拨亲兵假扮客商亲随,到城中书肆购买房中秘册,特别强调,家老爷不好酸腐,只要粗白些的。
桂淳咧嘴道:“某就是其中一个去买书的。”
燕修道:“看来桂捕头当时饱了不少眼福。”
桂淳道:“桂某又不懂画,买回来,还是白先生看。”
他们搜刮了一堆,白如依逐页阅读,翻到一本名曰《农家乐事》的其中一页,喜道:“是了!”
这本画册绘图者署名「采桑居士」,但应不只有一两人作绘。
白如依再亲自去书肆翻看书册,发现「采桑居士」中画得最精的一人常用名曰青城子,凡他绘图之书中,皆有一两幅画,或某些画中的个别场景人物,是美人图册的绘者所作。
兵卒们再调查谁常于青城子来往,顺着摸出了一名画师。
此人姓甄,名仁美,当时年已五旬,年轻时在本城画馆中作画,因嗜酒好赌,欠下赌债,被赌坊打断了手臂,虽然后来接上,平日生活不受影响,但作画便会手颤,前程尽废。
青城子与他有点亲戚,有时候会帮衬他一二。
亲兵们找来甄仁美的画作,对比确认,蝶花美人图的绘者确实是他。
甄画师多日前就失踪了,不知是被灭口了,还是跑了。
查颜料的那队亲兵查到,给锦华庄供货的是一名珊斯国的商人速也里里。染料利润薄,速也里里乃因自己是布商,在珊斯及商道上的小国中都设有布料工坊,他本人也在钻研染印,又爱好绘画,与锦华庄大东家交情不错,每趟带来一些异国染料,也会将这里的染料带回去。明州城的胡商本只有他一人做这样生意。
锦华绢热销后,城中绸缎庄几乎都来找速也里里买过染料。他现有的染料早已被买空,亦有很多胡商也打算倒卖染料。
图册上与锦华庄布料色彩相近的颜料,应该也是速也里里所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