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家并不客套,从车上取了一幅卷轴,双手端着,郑重说道:“此画便是昨日那幅山涧溪梅,恳请江公子收下此画。”
江耘吃了一惊,推辞道:“薛大家,此画贵重,绝非相赠之物。小子昨日兴起,胡乱扰场,心中已然不安。老先生可作证,江某并无意此画。”
瘦竹老先生拈须笑道:“江小兄心性豁达,的确是为老夫出头。不过,你且让薛大家把话说完。”
薛大家说道:“江公子,实不相瞒,小女清清是杭州得月楼的头牌倌人。我父女虽已相认,奈何小女子却不愿出了艺坊,归门认祖,这亦是我难解之心结。昨日祥伯以琴声劝我。终让我放开心怀,,血脉之情,始终难以割舍。既然她不愿意宅门纠隔,我这做父亲的也不能勉强。但在那个地方,我终究是放心不下的。昨日,江公子走了之后,我与祥伯商量了之后,又征求了清清的意见,想把她送至京城的慧贤雅叙。慧贤之名,我等虽处江南。亦有所耳闻。江公子创此雅舍,实为天下欲自立之女子大开方便之门。故此,风雪之日急急赶来,便为此事而来。”
江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此父女之情,江某岂能不成全。”
向边的姜清清接着说道:“江公子,不知道小女子的琴声可入得京城名流之耳?”
江耘大笑道:“入得入得。姜姑娘若能北上,是京城好乐之人的福份。此事江耘可打包票,姜姑娘之才艺,慧贤求之不得。”
一番话说得三位来客心中大定,薛大家拱手谢道:“江公子之恩,薛某铭记在心。小女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我又放心的地方,那是最好不过了。所以,这幅画请务必收下。不然,薛某心中不安。”
瘦竹也帮腔道:“江小兄,你就不要客气了。你若不收,薛老儿反而过意不去。”
江耘摇头苦笑,心道:“这倒好,初时苦求而不可得,等到自己死了心,却是巴巴地送上门来。”
禁不住众人的相劝,江耘只得收下了那幅画。王烨却是最高兴,乐呵呵的接了那幅画,有了好画,他便不用再帮江耘作假了。
薛大家见任务完成,风雪又甚紧,便告辞道:“风大雪急,不便留客。江公子,一路顺风。”
江耘亦施礼道:“多谢薛大家与老先生一路相送。姜姑娘之事,敬请放心,待我到了潭州,便修书前往京城。”
众人陆续告辞,史涛上了车,掀起帘子道:“瘦竹老先生,且和我同车。江大人托我留了信给你,哪知你今日也来了。”
瘦竹看了一眼江耘,江耘笑道:“老先生自上车看吧。”
瘦竹潇洒的一挥衣袖。说道:“江小兄,告辞。”
姜清清本是独坐一车,走在最后,经过江耘身边时,回问道:“杭州离京城实在是远了些,不知道江公子身上可带着最新的大宋天下?”
江耘笑道:“不曾。姜姑娘以后在慧贤雅叙的园中,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大宋天下。”
姜清清略略点头,朝江耘微微一福,便径自上了车,放下了车帘。
赶车的车夫车鞭一扬,一声脆响,五辆马车各自调转了车头急驶而去,没入了风雪之中。
郊外的风雪渐渐急了起来,洒落在崇宁二年的土地上,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洗涤着尘世间的痛苦和哀伤。权贵者的轻裘,贫贱者的棉衣,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散着温暖,抚平心中的骄傲与卑微。
潭州,杨老先生,我,来了。
大宋之潭州府,今日之长沙,早在春秋时期,便是楚国之战略要地。地处湘江下游,长浏盆地西侧,境内资,澧,沅,湘四水交汇,自古蛮霸,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说法,可见其民风强悍。潭州府下设浏阳,澧,株,湘,潭五县。江耘任浏阳县知县,这让他有了自己的一方治所,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学。抛去对赵佶政治上妥协的无力感,江耘对这个大老板相当感恩。不管怎么说,他对江耘真的不错,虽然不曾言听计从,总算是颇为照顾,圣眷依旧。那么,好吧,我会回报你的,就从潭州开始,就从浏阳开始。
江耘带着家小,一行数人自岳州上岸之后略作休整后沿着官道南下,只两日的路程便到了潭州府,在府衙之中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杨时杨知府。
杨老先生年近花甲,须略白,但腰板挺直,目光锐利,气度辽阔,并无丝毫的垂暮气象。在他身上,江耘现如何变老真的是一门学问,作为一个男人,能优雅的老去,需要的远非是时间那么简单。才学与阅历在他的身上慢慢积淀,褪去了他的浮躁与傲慢,仅剩豁达与从容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