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俨虽不悦,此刻只是尽显冷漠之态,心想着先让她哭够闹够再说。
夏侯翮与夏侯粼也听说了此事,两人焦急地在门口观望却不敢进去。
终于,夏侯粼不忍再闻母亲的哭求之声,也不愿夏侯进被遣送,正要推门进去,被夏侯翮拽住了。
“你要让什么?”他压低声音问道。
“当然是要劝一劝父亲!”
夏侯翮看着一脸认真的她,暗自好笑地摇摇头。
“这个决定,绝不是一时之念,必是父亲深思熟虑后的。你一个小娃能去劝什么?”
“至少也要帮一帮母亲和哥哥!”夏侯粼执意要进去,被夏侯翮生生拽到更远处。
“你是否想过,此次必去一人,不是他便是我,你若为庶长女,这次被送去鲜卑的可能就是你。无论如何总要牺牲一人,你有何办法让到面面俱到?连父亲都无法的事,你能解决?”夏侯翮一字一句地说着,冷静得仿佛要被送走的并不是他的亲弟弟。
夏侯粼因这番话感到震惊,乍听下来理应如此,可又让她觉得不能接受这无法反驳的事实,其中还夹杂着某种痛苦。七岁的她还理不清这种血淋淋的纠葛与矛盾,突然之间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此刻的夏侯翮与她一样,说完这番话,突然陷入某种奇怪的迷乱之中,这种变化来自自已的内心——由一开始的悲悯难舍,到突然庆幸有这个弟弟的存在。若没有他,或是他天资更胜,恐怕今日沦为质子命运的就是自已了。不过,更令他痛恨的还是洛阳那些身份贵重的王孙公子们,这种痛苦和遭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的,即便浮华庸碌,也依旧飞黄腾达,高官爵显!
“无用之人才会被抛弃掉。”夏侯翮像是自言自语般,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夏侯粼一时不能L会其中含义,趁夏侯翮惝恍之际她跑了回去,推门便入。
有一瞬间,她觉得夏侯翮的话似乎挑不出错漏,自已也跟着陷入迷茫,可下一刻她恍悟,对与错有时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她最终选择了去帮助母亲和夏侯进,即便力量微弱,也想让亲人知道,自已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父亲狠心,不顾阿进哥哥的安危,更不顾母亲!”夏侯粼开门后说了压在心中许久的一句话。
“你放肆!”夏侯俨本就在气头上,眼见她无理顶撞,更是火上浇油。
夏侯粼跪在夏侯进身侧,继续说道:“天子授予父亲爵位,而父亲就以阿进哥哥为质来让人情吗!”
慌忙随她进屋的夏侯翮被这话吓坏了,赶忙跪在夏侯粼前面,一是为其请罪,二是想护住她。
“你……!”夏侯粼这番话戳中了夏侯俨的软肋,无论他内心是否真这样想,都让他在姚音罗及子女面前极尽尴尬。
“阿粼只是担心她哥哥,并无忤逆家主的意思!”姚音罗赶忙替女儿求情。她了解夏侯俨,知道夏侯粼这话可轻可重。
“阿粼尚幼,只是无心之语,无理顶撞了父亲,也是我这个哥哥平日对她缺少管教的缘故!”夏侯翮也急忙将责任揽在自已身上。
“看看你平日是怎样管教儿女的,竟如此不懂规矩!”夏侯俨不舍得斥责女儿,便将责怨尽数推到姚音罗身上。
“我愿去鲜卑!”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混闹无比的场面,所有人都突然安静下来。
原来是夏侯进。
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重新跪在距离夏侯俨最近的位置。
“自记事起,便感念父亲与母亲事无巨细的包容和照料,哥哥与妹妹的关爱和帮扶,我都铭刻在心。无奈我资质平庸,只是一味接受馈致而无所作为,时感芒刺在背。委身致命,事无专制,所以为忠;竭愚写情,不饰其过,所以为信;伏节死难,不惜其命,所以救穷。今有此机会,正可报父母之恩情,国家之恩荣。所以……”夏侯进分别向夏侯俨与姚音罗行了稽首礼,“请父亲莫忧虑,母亲也再勿悲伤。赴鲜卑换取和平,我无怨无悔。”
姚音罗听完他这番话悲痛欲绝,知道事情再无转机。夏侯俨也为此动容,仿佛十年来在他身上施予的父爱与关注,叠加起来都没此刻多。夏侯翮倒认为弟弟此举甚妥,否则必定默默无闻,一生庸碌,不如趁机在父亲及朝廷那里多赚取些价值。而夏侯粼来不及想太多,只是急着到姚音罗身旁安慰。
送夏侯进去鲜卑当日,夏侯俨只是按礼制送到城外,只说心中悲伤,不忍再送,便先行返回了。姚音罗则与子女们北去甚远,最后还是通行的掾吏说不宜再送了,他们才停下脚步。
褰袵欲从之,路险不得征,徘徊不能去,伫立望尔形,风飚扬尘起,白日忽已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