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袵欲从之,路险不得征,徘徊不能去,伫立望尔形,风飚扬尘起,白日忽已冥。
车轮滚滚向前,载着他们的亲人,也带着未知与诀别,消失在一片烟尘中。此刻这荒无人烟的边塞之地,只留下了车轮与马蹄的印记,很快又被风卷来的黄沙所掩盖,悄无痕迹,就像那个已经消失在远方的人一样,似乎从未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空了。
未过多久,崔婧便受享诰封,而夏侯俨也迁并州别驾。夏侯翮知道,这一切都是以母亲和弟弟的血泪换来的,只是这份荣耀从来不属于他们。
将夏侯进送去鲜卑后,夏侯俨便忙起了他升任后的一系列事宜。
晋阳为并州治所,夏侯俨升任后,便通家人从雁门徙至晋阳的官舍了。晋阳城虽更繁华,可去鲜卑愈远,离夏侯进也就更远了。为此事,姚音罗终日茶饭不思,本就因早些年难产而沉疴加身的她,病势也日益沉重了。夏侯俨陆续寻来医者替她调理身L,可始终不见大好。
每年姚音罗生辰,夏侯粼都会备些小礼物,如今见她怏怏不乐,便更想要花心思逗她一笑了。
夏侯粼曾见母亲的箧笥中规规整整地放有一件殷红色的羌族长袍,虽从未见她穿过,可母亲极为珍视。另有一只香包随着那件衣服置于箧中,时间久了也闻不到香味了,可她都不舍得扔,又因夏侯俨总说不喜欢这些味道,便不再制新的了。
这天,夏侯粼趁母亲不在,将衣服和香包拿到自已房中,她小心地挑开缝制香包的线,一一分辨里面的香料类别并记在心中。甘菘、红花、檀香、红景天、龙脑香……此后,趁着与夏侯翮去晋阳市集的机会,才勉强凑齐部分,有一些过于罕见名贵的,在这里也难觅踪影。她安慰自已有手里这些也足够了。
夏侯粼将这些香料晒干,再研成细末,点燃后熏衣,又留了少部分重新缝制了一个香包。
姚音罗生辰当日,夏侯粼神神秘秘地将她拉进自已房间。门打开的瞬间,姚音罗便看见房间正当中的衣架上,挂着那件自已甚为珍爱、却再无机会穿上的羌族长袍,因时间久远,银色的缘饰也变得暗淡,可此时它上面散发出的香气,令这件衣服历久而弥新。
姚音罗一时怔住了。
“还有这个。”夏侯粼将新制的香包递到她手中。
姚音罗接过后,放到鼻下细嗅。这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味道,让她想起幼时在族中的生活。那时的她无忧无虑,也曾是父母族人甚为呵护疼爱、视作掌上明珠的孩子……久违的笑容又挂在唇边。
这个表情是她在夏侯粼心中最美的样子。
“希望母亲以后都能有这样的笑容。”她的脸上记是认真,“母亲若是不便带回房间,可以放在我这里。”
姚音罗蹲下将她搂进怀中。在这个自已住了几十年,却依旧犹如异地他乡的并州,此时真正把自已当作亲人的,恐怕也没有几人了……想到此,她又忍不住落泪。
“阿进哥哥也记得母亲生辰,特地请使者送来了礼物,还有一封书信。”夏侯粼见她伤心,忙提起此事宽解她。
姚音罗不识中原文字,夏侯粼便将信中内容读给她听,即便知道夏侯进报喜不报忧,专拣些轻松的事来写,也让姚音罗多了不少安慰。
夏侯进初抵鲜卑时,被钦拿安排在其长子力微府邸,以为伴读。钦拿执掌鲜卑后,摹效中原王朝制度,多招募汉人为官,而夏侯进作为魏国官正之子,正是鲜卑求之不得的,且夏侯进为人敦厚谦冲,才让钦拿放心置其于长子近身为伴。
力微长夏侯进五岁,其人疏朗俊秀,意气风发,对于夏侯进的到来格外重视,不出半年,力微与夏侯进便以兄弟相称。此后,力微再向父亲进谏,又为夏侯进求得了太子侍讲之职。夏侯进为报知遇之恩,对所职之事慎密周备,更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
夏侯进字文陟,身份又为质子,骘、陟、质三字通音,力微便戏称他为“南骘”,意为由南面而来的马匹。夏侯进听后只是笑着,心中却道: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自已愿让这锲而不舍、可镂金石之人!最后也欣然接受了来自异国他乡的调侃,久而久之,力微便干脆称他作“阿骘”。
渐渐地,“阿骘”此名及其人已被越来越多的鲜卑人熟知。夏侯进为人淡泊虚静,夷简无竞,勤思好学,又从中原之地而来,颇受通年之人慕向,也因此结交到许多挚友,他逐渐适应并融入了异乡生活当中,只是思念亲人之心从未衰减。
他时常收到夏侯粼的书信,信中总会讲述一家人在魏国生活的点滴,细碎却温馨,仿佛那一幕幕场景也是他刚刚经历过的,只是每每读到最后,又总有着难以名状的眷念与失落。
转眼间,夏侯进以质子身份去鲜卑已过三载,边陲几无战事。
这一日,正值孟夏时节,夏侯粼刚从晋阳城外驰马回来,边擦着汗边迈进官舍大门。迎头看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是她先前未见过的人。在并州少有朋友,见到这个年纪比自已大上一些的女孩更是好奇不已,上前便喊了声“姐姐”。
在一旁的婢女提醒道:“此为公子侍御。”
夏侯粼点点头,又问了她名字。
那女子见夏侯粼一身骑行服,不拘小节,又见婢女对她恭敬,知是主人,便施了礼答:“禀小姐,贱名扶疏。”
“忽飘飖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夏侯粼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是。”扶疏浅笑,唇边若隐若现有着两枚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