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没有浪费太多的时辰,午后不久就离了畅春园,赶着去一趟岚琪的娘家。岚琪一路上紧张得说不出话,引得玄烨笑她:“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岚琪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真正回了家,熟悉的一切在眼前,发现十几年竟不曾改变什么,这才放松下来。
威武夫妇自从知道皇帝今天要带着德妃来微服私访,就没再睡过安稳觉,此刻接驾亦是战战兢兢。而此次帮着安排一切的,还是小女婿。算起来皇帝如今与阿灵阿算得上是连襟,可还有钮祜禄皇后的身份,他又是皇帝的大舅子,连玄烨都玩笑说:“朕和你,算是亲戚关系最多的了。”
前头皇帝与男眷说话,乌雅夫人领着女儿往后院来。如今岚瑛就住在岚琪幼年的闺房,当年岚琪入宫妹妹还是个孩子,自然这十几年,未出阁的小姐就住在姐姐屋子里。岚琪早就习惯了宫廷的宽阔巍峨,如今才明白自己幼年觉得宽敞无比的家,真真不过紫禁城里几间房。她们家的确是小门小户,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清清白白。
就连岚瑛,嫁入钮祜禄家看惯了大宅大院,回家来也会觉得不一样,更何况岚琪在深宫偌大的紫禁城里十几年。
小月中的年轻妇人看着气色不错,没有岚琪想象中的悲戚憔悴。额娘说头几天是不大好,现在已经看开了,到底是没见过的孩子,也不至于有那么深的感情。要说梗在心里的,便是她可能一辈子不能生养。岚琪安抚妹妹说:“若是我的妹妹真没这个福气,钮祜禄家那么大的家族,姐姐往后替你做主,在家族里选一脉近支,过继两个孩子给你可好?”
岚瑛笑道:“姐姐为了我倒是什么都做得,您就不可怜那被抢走孩子的母亲?”
岚琪竟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不免叹息:“果真是,人哪有不自私的。”
“我好好养着,不怕没福气,我还那么年轻。”岚瑛的开朗,让岚琪又欣慰又心疼。姐妹说说贴心的话,诸多安抚后坐月子的人要休息,岚琪便陪着额娘往前面来,才听额娘提起,“听女婿讲,事情有眉目了。”她们刚走到前厅,未及进门,就听见阿灵阿正说这件事。
岚琪家地方小,藏不住人,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进来。父亲与阿灵阿诸人赶紧行礼,她从容地在玄烨身旁坐下,皇帝则吩咐:“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你们继续说便是。”
原来阿灵阿在京城多方查探后,果然发现上月末曾有人在京城各个医馆药房收购藏红花,甚至一度哄抬了市价,导致几家药房把之后再进的红花亏在手里,所以提起这件事,很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顺藤摸瓜地查上去,便发现收购藏红花的正是阿灵阿的兄嫂,兄长法喀素的夫人。
兄长家中无人缠绵病榻,实在想不明白囤积那么多藏红花用来做什么。眼下虽无确实的行凶证据,但应该是他们做的不差,说到底是钮祜禄家族的内斗,是家族的耻辱。
原本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告诉皇帝,可阿灵阿的新妻是当朝宠妃的妹妹,皇帝关心一两句,他就要尽心尽力去查。自然新婚夫妇感情好,阿灵阿也不想委屈了妻子。岚琪不大了解阿灵阿的为人,要说最初的一次印象,还是当年在慈宁宫无意中撞见钮祜禄家兄妹说话。那次没与阿灵阿有什么交道,可是发急了的昭妃,却成就了今日的一切,现在想来一切因缘际会仿佛真是命中注定。岚琪甚至觉得自己当初会照顾钮祜禄皇后临终,也是应了今日的缘分。
“与温贵妃无关?”可冷不丁的,皇帝突然发问了。
阿灵阿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显然对他或家族而言,温贵妃依旧是很重要的存在。他们并没有像赫舍里一族抛弃了平贵人那般,他们仍然期待温贵妃可以在后宫地位永固,毕竟一个是自家女儿,而德妃,只不过是随时可将他们抛弃的姻亲。
玄烨示意威武诸人下去,岚琪在一旁同样起身要
走,皇帝却留下她,淡淡一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深宫里的事,你阿玛他们才不便知道。”
岚琪这才端坐不动,只听阿灵阿战战兢兢地说:“温贵妃近来与家兄往来密切,说些什么臣不敢揣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贵妃娘娘与此事有关联,请皇上恕罪。”
“你继承了家业,你的长子是原配所生,也该由他继承家业,你的兄嫂是你原配的姐妹,对他们来说,想要保住长子在家中的地位,无可厚非。但新夫人得宠,将来必定子凭母贵,你身为弟弟尚且能执掌家族,何况你的孩子们。”玄烨慢声道来,看了眼岚琪,继续说,“这件事,的确是你家族内斗才显得更有说服力。想想温贵妃何至于如此蠢,她送来的东西出了差错,不是惹祸上身?”
阿灵阿连声称是,岚琪却开口:“也许贵妃娘娘没算计到,家里会拿一碗粥供奉祖先,毕竟是咸福宫的赏赐,家人好生受用才是礼数。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温贵妃相关,等同没证据证明娘娘的清白,臣妾贸然有这样的想法,还请皇上恕罪。”
玄烨神情不改,座下阿灵阿却慌张起来,着急地说:“娘娘容臣多嘴,温贵妃在深宫全靠家族支持。眼下臣蒙天恩与娘娘做了亲戚,往后必然也支持娘娘,家族如此,贵妃娘娘又怎会……”
岚琪却从容道:“大道理漂亮话,本宫听得不少,本宫并非认定贵妃娘娘做过什么,只是眼看着妹妹受了这么大的苦,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倘若有证据证明温贵妃的清白,本宫自然不敢对娘娘有所非议。”
阿灵阿紧张得满头是汗,厅堂里烧炭很暖和,他的领口都有些湿了,尴尬地说:“要证明一个人有罪的证据很好找,可如何证明一个人清白?臣不曾办过案子,并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娘娘恕罪,可否再给臣一些时日?”
岚琪微微一笑:“只怕这次的事难有个结果,本宫那样说,只不过希望大人往后能多多留心贵妃娘娘。娘娘心思单纯易受蒙骗,不要再让你多心善妒的兄长和她往来,教唆着做出了不得的事,以绝后患。”
阿灵阿这才明白过来,起身伏地说他一定会照德妃娘娘说的话去做。岚琪又笑着嘱咐他:“家和万事兴,你的兄嫂也是岚瑛的兄嫂,不要叫人说,新夫人挑唆你们家族不和。”
阿灵阿连声称是,岚琪不知他素来在朝廷上是什么嘴脸,更不知他一贯面对温贵妃是什么态度,至少对岚瑛算是尽心,如今对她也算恭敬。当然此刻皇帝在边上,他怎么都要笑脸相对卑躬屈膝,岚琪还不至于得意忘形,也压根儿没打算与阿灵阿有什么往来,唯一的希望,就是妹妹能过得幸福。
“继续查,若查到温贵妃与此事有关,必须禀告朕,朕不会为难你们兄妹。但若让朕先查到,而你隐瞒不报,有些话就不那么好说了。”玄烨此刻才严肃地开口,“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们心里要明白。”
阿灵阿连连叩首答应,不多久便退下去了。岚琪原该起身去请阿玛额娘进来,可走到门前却反手关上了门。玄烨略觉奇怪,但见岚琪走到面前,霍然屈膝,道:“皇上,臣妾也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