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没忍住笑了:“钺戎……那时候我还年轻,他死的时候我虽然难受,但还不至于受不了,后来我活得久了,活得长了,活得百无聊赖没滋没味的时候……当然是想过的。”
这话超过薛清极的预料,他略显惊讶,却并未打断严律的话。
“等我意识到自己活的没意思的时候,也是我身边儿的人换了不知道多少岔的时候。”严律淡淡道,“当你每天睡醒看到一个人,就会想到这人迟早也要死的时候,你就发现自己好像跟谁都没必要联系了。我那时候只觉得干什么都没劲儿,身边的面孔换来换去,说来也好笑,竟然只剩你没换过。”
薛清极心中明暗难辨,他死前从未听过严律说这些,这会儿竟然有些恍惚。
严律看着手里烟头的红点儿:“但你也是要死的,我虽然能找到你,可每次都要重新开始。”
“……你既然知道,”薛清极轻声道,“就当理解我对赵红玫说的话。”
严律笑了笑,看他一眼:“你真奇怪,难道以为你那半拉倒霉残魂能替代你这个人本身吗?”
薛清极愣怔。
“你那些倒霉转世既没有经历过你本人的人生,也没有接触过同样的人,没有生活在同一个环境,甚至没有关于我的记忆,转世又怎么样,那都不是你。”严律道,“我不会把他当成你,就像不会认为薛小年和你是同一人一样,更不会让谁为我留下,对我来说都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想通了这一点,我就再也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
他说的直白又理所当然,好像薛清极本来就该明白这些道理。
即使是千百次的转世,在严律的眼里,薛清极始终都是千年前他从雪堆里扒拉出来的那一个,人潮海海岁月漫漫,都是独一无二绝无替代的。
薛清极也终于明白,千年前那些拉着严律的手咽气儿的妖或者人询问严律自己是否还能再回到妖皇身边时,严律为何从不回答。
因为对严律来说,那些转世都已是新的人,当有崭新的人生,前世前尘都已如过眼云烟了。
薛清极只觉得喉咙干涩,却依旧固执问道:“那你一直找我,岂不是毫无意义。”
严律想了想:“我那时候并不确定你魂魄重聚后是你本人还是和重新投胎一样建个新号,所以只是等着那天的到来。如果你真的不记得我,我也就直接拍拍屁股走了,对我来说,小仙童就真的不在了。”
他已习惯了接受这种“这个人真的不在了”的现实,但说到最后时,口中却仍觉得有些发木,只能又抽了几口烟。
薛清极竟然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他实在不知道,对这位妖皇来说,这漫长的生命到底算不算是一种折磨。折磨着严律本人,也折磨着现在在听这些的他。
严律看着远处的赵红玫,不知怎的竟开口道:“我很羡慕你们这些记性好的人。”
“是吗,”薛清极也看着赵红玫,“我以为妖皇总喜欢把人抛诸脑后,恨不得全忘了才好。”
严律轻叹了一声,薛清极极少听他这样的叹气声,侧头回来看。
严律的眼睛半眯着,靠在墙上跟做梦似的开口:“要是能一直记得,就跟这人一直活着似的,只不过是在脑子里活着而已。”顿了顿,忽地又笑了,“这么一说,我每回看到你那些长得跟你特像的转世,就会断断续续想儿相关的记忆。有意思,这倒也算是你一直活在我脑子里了,可惜活得不咋完整。”
他自己说这话时并不当回事儿,只是随口提起,压根不管听到这话的薛清极是什么想法。
薛清极闭了闭眼,想到严律从自己那些痴傻的转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便觉得自己如同分裂成两半,一时感到浑身如浸泡在温水之中,一时又恨不得提剑给这老妖怪来一家伙算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里透着不自觉的柔软:“……那你要再多记久一些,让我在你脑子里活得好一些。”
严律抽着烟“唔”了声,突然一拍大腿:“哎说起这个,你之前有个转世巨倒霉,摔坑里摔掉两颗牙半个月啃不了骨头,我就端着骨头坐在你床头啃,你傻不愣登的连哭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