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亨利坐上金的快艇,经过几百码平静的水面,从“奥古斯塔号”到“威尔士亲王号”等于从美国到了英国,从和平到了战争。这是一个惊人的飞跃。金的漂亮旗舰和经过风暴打击的英国军舰相比,简直属于另外一个世界。这艘英国军舰的舷梯已被海水浸蚀,伪装油漆已经脱落,甚至几门主炮也锈痕斑斑。帕格看见甲板排水孔里有烟头和废纸,不禁吃了一惊,尽管一群群水手正在起劲地擦洗。在上层建筑物上,到处都焊着粗钢板的补片——这是给“俾斯麦号”排炮打伤后贴的橡皮膏。
甲板上的值日军官两颊凹陷,棕色的胡子修得很整齐,脸上的笑容很可爱。帕格很羡慕他军帽上的金辫绦蒙上的绿锈。
“啊,是的,亨利上校,”他说,一面潇洒地以手掌向外的英国方式答礼“霍普金斯先生收到了信号,正在房舱等你。军需长陪你去。”
维克多-亨利跟着军需长走过一条条走廊;这和他头脑里常想到的美国战列舰一样,不过在许多细节上不同:符号、灯具、灭火机、防水门的形状都不一样。
“喂,帕格,”霍普金斯说,好象他和这位海军上校才一两天没见面,尽管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三月初在到海德公园去的火车上,后来霍普金斯就到伦敦和莫斯科去周游,引起了全世界新闻界的注意。“是不是要我跟你一起去?”
“是的,先生。”
“总统的心情怎么样?”霍普金斯在这间军官室外面的小房舱的床铺上,打开了两只手提包。他在一只手提包里仔细地放进了纸张、文件夹和书籍;在另一只里,把随手拿到的衣服、药瓶和鞋塞了进去。霍普金斯看来比原来瘦了,好象一个弯背的稻草人,飘飘荡荡地套着一身双排钮扣的灰色衣服。在他憔悴的弯弯的长脸上,那双敏锐的带点女性气质的眼睛显得很大,好象猿猴。经过这趟海上旅行,他气色极好,动作敏捷。
“他现在情绪好极了,先生。”
“能想象得出来。丘吉尔也这样。丘吉尔象一个第一次赴约会的男孩子。是啊,这的确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霍普金斯从一只抽屉里拉出几件脏衬衫,塞进装衣服的手提包里。
“几乎把这忘了。我在克里姆楚宫忘掉了几件,不得不在伦敦多骗了几件。”
“霍普金斯先生,俄国人怎么样?他们顶得住吗?”
霍普金斯顿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叠纸,撇了撇嘴,然后肯定地说:“俄国人顶得住的。然而这是一件拚命的事。他们需要帮助。”他又急忙整理东西。“从阿尔汉格尔斯克飞到莫斯科,帕格,要连着好几个小时,飞过绿色的密楚和棕色的沼泽。常常你从这边天边到那边天边看不见一个村庄。这一回希特勒可是咬下了一大口。”他使劲想扣手提包上的搭扣,帕格帮了他一下。“啊,谢谢。你猜想斯大楚最急于向我们要的是什么,帕格?”
“飞机,”维克多-亨利立刻回答说。“‘大量的飞机。’和法国人去年叫唤的一样。”
“是铝,”哈利-霍普金斯说。“用来制造飞机的铝。好吧,让我来纠正——他第一需要的是高射炮。其次是铝。也需要大量的军用卡车。斯大楚并没有计划在三个星期,或者六个星期,或者三年之内就被打败。”霍普金斯把文件纸张都收进了那只小手提包,关上了。“我们走吧。”
出去要穿过军官室。这间房舱很大,从舰的左舷一直伸展到右舷。里面布置得象一家伦敦的俱乐部,有深色的护墙板,舒适的椅子,一排排的小说和百科全书,以及一个酒吧。首相的跟班把首相房舱的舱门打开,他们看到了一幅奇怪的景象。温斯顿-丘吉尔光着脚,穿着晨衣,打着领带,下面是黄色的绸衬裤,正站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你来啦,哈利。”他没理亨利上校,只顾转着嘴上叼的长雪茄。“我没注意到英王陛下的首相以前是否在海上拜访过美国总统。我看见总统穿着一身普通的棕色衣服。不过他是国家元首,我仅仅是个首相。”丘吉尔年老的胖脸由于调皮地玩味这个独一无二的历史问题而高兴起来。“我知道,这看来很可笑。我的礼宾人员要我仍旧穿那件旧的铜扣子外套,戴上帽子。可这是很不正式的服装。”
“首相,”霍普金斯说“你穿上它看来就更加象一个前海军人员了。”
丘吉尔听见他在和罗斯福通信中用的这个古怪名字,咧开嘴笑了。他对跟班说:“很好。还穿那套港务局的制服。”
“首相,这一位是海军作战计划处的维克多-亨利上校。”
丘吉尔耷拉着眉毛,说:“你来啦。那些登陆舰艇你弄成功了没有?”
霍普金斯和维克多-亨利四目相视,而丘吉尔的阔嘴则满意地皱了起来。帕格说:“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首相先生。这是我现在的一部分工作。前些日子,我和总统详细地谈了谈登陆舰艇的事。”
“是吗?美国是否要造足够多的舰艇?需要的数量很大呢。”
“我们会制造的,先生。”
“我们的人把你需要的东西给了你没有?”
“他们合作得很出色。”
“我想你会发现,”丘吉尔没好气地说,跟班正在帮他穿肥大的蓝裤子“我们这些单纯的岛民想出了一两种可能证明有用的设计。”丘吉尔说得很慢,舌尖音含糊不清,口气有点象发牢骚。
霍普金斯向丘吉尔说了一句告辞的话,他们就走了。在走廊里,霍普金斯怀疑地咧嘴一笑,说:“我们演习礼节好几天,可是他到最后一分钟还拿不定主意穿什么衣服!然而他还是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人物。”
霍普金斯畏葸地从舷梯上刚下到金海军中将的快艇上,快艇的尾甲板一下子被海浪抬高,然后在他脚下落了下去。他失去了平衡,倒在艇长的胳膊里。艇长叫了声:“来吧,先生。”
“帕格,我绝对当不了水手。”霍普金斯跌跌撞撞地进了房舱,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我登上水上飞机到苏联去的时候,扑倒了下来。那一次几乎当时就结束了我的使命。”他环顾一下这艘设备完美的快艇。“好啦,好啦。美国!和平!那么——你还在作战计划处。你要参加参谋会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