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屏素屏,不文不饰,不丹不青。他虽善画,却得了这样一个字,取字之人必定也了解这孩子心思无垢,才曰素屏,”季随海看向自己屋中那副绿水青山仙鹤悠悠的墨色屏风,道:“至于鹤望么,他的心思要深许多,且旁人不轻易得见,你虽为他友,望他之时只见自身,概因他如古井,照不出自己,只照得出别人。”
季悟非同祝云晟相交多年,连何霆昭都是祝云晟引荐的,一直觉得他温煦开朗,不曾想得了季随海这样一番点评,不禁愣了片刻,才道:“祝老将军久不在京,他也算无父无母,自己挣扎长大的,心中有些晦暗面,也不奇怪。”
季随海笑看了季悟非一眼,有些赞许地道:“不错,为人处世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交友更是如此,若是锱铢必较,还有什么趣儿。你是咱们季家的门面,应该想到做到。”
季悟非听得末了一句,顿觉肩头一沉,连忙躬身行礼道:“不敢当。”
说了这番闲话,季随海才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季悟非定了定神,道:“昨日我查验中公的账册,发觉这月账上又空了纹银二百两,若用处明晰,我自不会拿这二百两银子的事儿来烦您,可我问过账房,只说是八叔父亲自来要,账房多问一句,他便说自年底分红中扣除就是。我们四房人吃穿用度都是中公出,八叔父去年也是这般赊取,去年年底虽还有些分红,八叔母又不依不饶,说年节里没得现银打点,伤她体面,也是取走了的。如今算八叔父早就倒欠了账上八百两,今年年底就算有分红多出来,也无法补不了这个亏。”
行八叔父的季庭韬出自四房这一脉,也是上一辈里年纪最小的,许是因为四房这一脉向来寿数短,叫他生出时不我待之感,这两年愈发恣意享乐,花银子如流水。
“四房药铺医馆的进项呢?”季随海微微皱眉,道。
“前年八叔病了那遭,就叫悟容管着了。”季悟非声音平静,继续道:“这事儿我也同他说过,他只叫我拿捏好中公的银子,既是给出去了,怎么管他来要?”
季悟非原本有一个行二的亲伯父,早年间在外巡查买卖的时候死在路上了,他父亲行五,也是常年在外照料生意,所以这一家的庶务才会早早落在他身上。
“李氏倒是一心向着他儿子,心里早不知把老八撇到哪里!”季随海听得冷嗤一声,道:“悟容也着急忙慌爬到他老子头上,冲你扬起鼻子说话了,可是?”
季悟容的确态度傲慢,但季悟非没说什么,又过了片刻,季随海才道:“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让你五哥去找悟容谈谈,亲生父子,何苦受妇人挑唆相争!”
一家子冗杂的庶务都是季悟非这一房人在管,劳苦功高,这也罢了,实权又在三房手中,所以很多时候受人掣肘,还要斡旋斟酌,心神俱疲。
同季轻鸥的梅苑一样,凤梧书塾也不在季家之内,如孤岛悬于外,又有一院墙夹造而成的长廊小径连通。
但这小径在书塾后僻静处,只是为着方便季家几个公子念书,不许书塾其余学子私自出入。
季悟非走在回家的路上,神色冷淡疲倦,一句话也懒得说,随从远远跟在后边,也是不敢打搅。
但今日他事忙,还未向母亲瞿氏请安,还得先补上。
瞿氏见他前来并不惊讶,笑道:“累了吧,晚膳一并在这摆了,吃好了在回去歇。”
屋里燃着瞿氏惯用的香饵,季悟非年幼时伴着这种香气入睡,不由得感到一点松快,看着她桌上那本红皮册子出神。
瞿氏信手一挑,露出上头密密麻麻的黑字,笑道:“这是周媒婆送来的,去岁先迁进京中几户人家,也有好女儿,她添了进来叫我看的。”
第章亲事
季悟非僵愣了一会,接过瞿氏递来的一碗芝麻豆子核桃玫瑰花,在她关切的目光中勉强啜了一口,咽进去的分明是一口香浓,但不知道为什么,口中余下的全是苦涩。
在众多妯娌中,瞿氏的出身不算高,她家的境况同董家有些相似,也是商贾出身,后又科考入仕,季悟非的大舅舅是京城府衙里的刑狱推官,而表兄是京畿县令,小舅舅一家则继承家业,是做南北杂货买卖的,生意历经三代,手上铺面几十家,货船也有七八艘,也算家大业大了。
瞿氏在闺中时同兄弟一般经营祖业,年少时也曾跟着父兄走南闯北。
季悟非小时候最喜欢她睡前给讲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水匪故事,每日在书房苦熬,只想着晚上能回瞿氏房里能舒舒服服地吃上一碗甜汤,然后听她说故事。
“三姐的嫁妆都拿回来了吗?”季悟非搁下茶盏,将那本红册子轻轻翻了几页,上头一个姓何的都没有,更别提何青圆了。
周媒婆并不是那些市井牙婆充作的媒婆,而是正经府衙里的官媒,她给每一位主母的册子都是精挑细选,依着主母的要求抄录下的人选。
何青圆上京之后,董氏那里也得了一本册子,自黄氏来过之后就很少翻动了,不过何迁文前夜里忽然提起董寻舟,说:“既要在京中长住求学,与咱们家孩子的关系必定会更加亲近,这样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还是你的亲侄儿,实在不必亲上加亲,还是各自嫁娶,也多一门好姻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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