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关窍智计断公案,涉前尘无奈埋真相
黛玉此时有一瞬间的犹豫,耳边又响起父亲说的前尘往事,那些关于母亲经受的不为人知的羞辱与伤害,在两相对峙的当下,更是一种锤心刺骨的痛。
她终究还是缓缓地抬起眉睫,目光在光影斑驳中望向堂下满目狐疑的女人。
“劝照雪娘出府为亡夫到河边烧纸的人是你,为我弟弟治病的庸医,是你的干娘杨嬷嬷举荐的。而你呢,趁着我母亲缠绵病榻伤心欲绝之时,成了我父亲的姨娘。”
“冤枉冤哉啊!姑娘这样疑我,是把我当成了那猪狗不如的人么!”
柳玉貌从椅子上弹起来,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当初姑娘落草,体弱多病日夜不宁,是妾婢衣不解带地守着你,为你换尿布,缝衣裳,哺汤喂药,妾婢照顾你一天天长大,何曾对不住你,对不住太太?
太太丧子悲痛,想着林家数代单传,子嗣不丰,才硬给我开了脸伺候老爷。而况史太君派我跟着太太,为的就是在她身子不方便时伺候老爷。妾婢去了老爷那里,他也未有推拒,玉貌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柳玉貌说得越发激动,不惜跪下地来赌咒发誓,用各种看似合理的理由,证明自己的无辜。
黛玉瞥了她一眼,只道:“你可不是小人物,我父亲哪敢推拒你。”
杨嬷嬷出自甄太妃的永安宫,永安宫的背后是上皇。柳玉貌早就背叛了外祖母,背叛了黛玉的母亲,投靠了上皇。
上皇不满父亲林海将征缴的税银悉归国库,而没有充实他的私库。所以才借柳玉貌之手,勾连江南地方利益受损的官吏,害死了黛玉的弟弟,以示威慑。
父亲不得已奉献林家一半家私给上皇,又将柳玉貌纳了,施以恩宠。以为这样上皇就会饶恕林家,柳玉貌就会收手,如此至少能保住妻子的性命。
而柳玉貌呢,痴心妄想,想气死主母取而代之。当贾敏意识不清的时候,柳玉貌每日装模作样地侍疾喂药,一面将子虚乌有的承宠秘事,对着主母的耳朵,添油加醋绘声绘影地讲给她听,只把她恨得倒气连连,喉中嗬嗬,抓破了几床褥子。
黛玉明知若将这些话宣之于口,就能活撕了柳玉貌的面皮,教她再也没脸活在世上。然而为了母亲的名誉和尊严考虑,她选择了缄默。
此时的柳玉貌还在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白,黛玉充耳不闻,只将一瓶玫瑰清露摆在了案上,对她说:“柳玉貌,你不但害死了我弟弟,还想害死我父亲。经王正堂诊断,我父亲的病如此之重,是服用了一种名为衔羽藤的东西。而你什锦屉盒里的玫瑰清露,盛装的就是这种东西。真赃实犯,确确凿凿,你还有何话好说!”
“什么!”柳玉貌愈加激动起来,又跳又转,电光石火之间急智乍现,“一定是有人诬害我!”
她满眼戾气,目光刺向端坐一旁的陈纸鸢,三两步跨过去,扯住她的发髻,两拳将人搡倒在地,边打边骂。
“好你个陈纸鸢,那玫瑰清露你我各有一瓶。我隔日就饮一口,早没了大半,哪剩这么多。这你必是从外头野男人那里拿了害人的东西,想要药倒了老爷,好与外头的姘夫私奔。你又怕人查出来,就栽赃给了我!”
“冤枉!冤枉!姑娘救我!”陈纸鸢从一开始心有余悸的庆幸,到此时衣衫狼狈的难堪,已经说不分明是何心情了。
她顾忌着肚子,又不及柳玉貌悍勇,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一张妩媚的脸皮几乎都被她抓花了,而黛玉只顾低头啜茶,丝毫没有劝止的意思。
陈纸鸢被动挨打,涕泪齐下,从最初的放声哀嚎,东滚西爬,到最后蜷在地下嘤嘤啜泣,裙下一片殷红。
“骚狐狸可算露了马脚!”柳玉貌眼眸一亮,直起身子,将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呼出一口浊气,对着案上的黛玉说:“姑娘,你瞧见了,她小产了。老爷生病卧床半年多,她赤眉白眼的哪来的孩子!从前我就疑心,她年底总爱往家里去,一旬不到,她娘的病就犯了回,一回去就是大半天,谁知她不是回家探病,而是与姘头相会去了。”
此时狼狈万状、言辞粗鄙的柳玉貌,与她往昔精心装点、勉力维系的知礼贵妇形象不啻天渊。可见她狗急跳墙,为了活命,先前惜之如命的脸面体统,全然顾不上。
“陈姨娘只是来癸水了,世家贵妾自有规约,无凭无据,岂容你一个凶嫌诬指攀咬。”
黛玉瞥了柳玉貌一眼,手指把着玫瑰清露的螺丝银盖,并无丝毫动容,一副摆明了不信嫌犯的态度。
柳玉貌急了,揎拳掳袖起来,指着地下的陈纸鸢说:“姑娘年纪小,我本不该当着你的面揭了她的面皮,没得污了小姐的耳。
只是我祸迫眉睫,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就将她的所作所为讲给姑娘听。还请姑娘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缩在地下久久无声的陈纸鸢终于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妾身……就是来癸水了!不过是……提前、提前了日罢了!”
“你休要狡辩,只管叫姑娘把你那贪财无耻的老娘抬上来,问一问她卖了几回炕,拣了几个新女婿,什么事都分明了。”
“闭嘴!我又不是县令判官,又没私设公堂,又未动刑拷讯,你们与我花掰什么,我不听那些污言秽语的话。”
黛玉扶案站起,携了玫瑰清露的瓶子,款款下座,伸指点着她二人说:“谋害朝廷命官罪无可恕,我只负责将凶嫌罪证移交上去,你们孰是孰非,三曹对案时再申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