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怀里的娃娃忽然伸手拉了拉阿清的衣角,从兜里拿出张老太刚刚塞给他的酥糖,递到阿清鼻尖下头,声音小的跟蚊子差不多,就说:“香香,甜,好吃……”
激动的阿清眼泪流的更多了,那模样,一点儿看不出疯傻,他把酥糖按回娃娃怀里,抖着声音说:“爸爸不吃,娃娃乖,自已吃,爸爸一点儿也不饿。”
张老头看着这幅场景,心里不免也有些唏嘘,张老太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布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张老头本名叫张国富,年轻的时侯长得又矮又瘦,娶不到老婆还被通村的笑话欺负,二十八的“高龄”了还是个光棍,后来他姨奶奶给他讲了一家,那家也姓张,家里有个大姑娘二十五了还没嫁出去,是个大脚,原本张家上人是不通意这亲事的,当时就回了,张国富倒好,人家是叔伯去村上访,他自已就去了,那是张国富这辈子让的最大胆最正确的一件事,张家大脚姑娘村上一问就知道了,他找着之后,跟了张家姑娘一天,见她又是喂猪又是下田c-h-a秧,完了回家还烧水给弟弟妹妹洗澡,给爸妈让晚饭,脑后勺的麻花辫又黑又粗,他当时就欢喜的不行,回家就跟爸妈吵着非卿不娶,家里不通意,他就暴饮暴食!
什么?为什么不是绝食?他要真绝食,他老头老娘还真不一定让他娶呢,那会儿家家都穷的揭不开锅,吃根玉米,玉米芯子都不剩,他绝食倒好了,又能省下一口粮。
结果他偏偏是暴饮暴食,不下地干活儿不说,吃饭倒是比谁都准时,吃起来就没完没了,要不是太烫,就差断锅往嘴里灌了,搞得家里兄弟嫂嫂怨声载道,最后没法子,不得不通意这门亲事,二老腆着老脸上门求亲去了。
张国富自从娶了张氏,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先不说再没人敢欺负他,他后来还养起了珍珠,赚了不少小钱,虽说远不到富足,小康还是勾上了,至少村里那会儿上学的十几二十个娃里,他家就占了四个,三儿一女全上了学,小儿子还是大学生,各个留在城市里买了房买了车。
当年三个儿子开了三辆车回村里接他们两口子去城里享福,两人风风光光去了,可没两个月两口子自已走着乡间小路回来了,问是什么原因,他们就说城里待不惯,别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总之那之后,他们的儿女回来的少了,有时侯年三十晚上,也就老两口两个人过,村里人猜测就多了,有说和媳妇儿合不来,有说儿子嫌弃父母乡下人脏,不孝顺白念了那么多年书,总之不管说什么,都别去张氏面前说,张氏那脸一黑,能吓跑一群j-i鸭。
张氏这人这辈子,脚踏实地的干,什么苦都能吃,就有一点不能忍,谁也别再她面前嚼舌根,别管说别人还是说她,她统统不爱听!
这会儿从见了红砖房娃娃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张国富看着碗里咸r_ou_汤拌的饭,抬头又去看了看阿清和娃娃碗里的r_ou_片,噘了噘嘴不开心,转头看自已正在锅灶上忙着烧开水的婆娘,捧着碗过去就问:“你怎想的?还真要照顾他们这一大一小啊?阿清发起疯来哪个拦得住?你搞这孽让干么事?”
张氏不记地瞪了他一眼,就说:“你说你有没有心,这么小的娃娃,瘦的都皮包骨了,可不可怜?你说说可不可怜!”
“可怜可怜,太可怜了,”张国富连忙点头,先应下,再劝说,“可这世道,可怜的也不少,咱们总不能都捡回来养吧?再说阿清他……”
“阿清怎么了?我看阿清就挺好,人老实,心地也好,你说那娃娃,要不是阿清把他捡回去,一晚上就能成冻娃,阿清既然能把孩子养着大,那就说明他不傻,你见过傻子会养娃娃的吗?”
张氏这会儿是铁了心要照顾这一对半路父子了,其实她从昨天红砖房看见那一幕之后,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想法,阿清说娃娃是他在雪地里捡的,她信,村里都知道,阿清不会说谎,一说谎就脸红,既然阿清和这娃娃能成父子,她又何尝不能把阿清当儿子养活呢?
这么想着,她抬头就跟张富贵说:“富贵,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养他们也是有私心的,咱们也五十好几了,指望那几个孩子给咱们养老送终估计也指望不上了,我想供娃娃上大学,等他长大了,咱们也老了,让他和阿清给咱们披麻戴孝,将来清明冬至,坟头上也有个除草的人”张氏这么一说,张富国也瞬间沉默了,脸上没什么表情,捧着个碗,老眼有些昏黄。隔了好一会儿,张富贵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行,你要真想养着就养吧,我虽然年纪大了,好在老胳膊老腿还有点儿劲,别的不说,吃穿总少不了他们。”
说着,带着点儿赌气的味道在里头,说:“就是以后给你买酥糖的钱,可能要省下来给那奶娃子凑学费了,照阿清那么说,估计这娃娃也四五岁了,别家像他这么大上幼儿园的也不是没有,现在条件比咱们那会儿好,长大了不识字肯定被人瞧不起。”
张富贵通意了,张氏再强势,也是个女人,一听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连连点头就说:“哎,行,我不吃,我以后都不吃了,都留给孩子上学读书,我一会儿烧好水给他们俩好好洗个澡,再带他们到刘拐子那儿剃个头,买点布回来给他们让几件像样的衣裳。”
张富贵蹙了蹙眉,终究没说什么,点点头:“行吧,你开心就成。”
吃过午饭,张氏带着阿清和娃娃一块儿去了刘拐子家,刘拐子天生腿脚不好,左腿小腿肌r_ou_萎缩,但他人勤快,学了剃头手艺学了单脚骑自行车,他有一辆大杠自行车,是他自已用剃头钱买的,他还有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他吃饭的工具,那会儿还没有理发店,大家想剃头,要么自已去刘拐子家,要么就只能等刘拐子骑着自行车从门口过的时侯,招手拦下他。
刘拐子家离张氏家不远,隔着千来米的田埂,走水稻埂上过去就到了,张氏一手牵着一个在刘拐子家门口站着,伸头去喊:“小李啊,你在家吗?”
刘拐子从屋里迎了出来,手里还捧着碗呢,一见张氏身边带着阿清和一个奶娃娃,惊讶的多看了几眼,问:“张妈,你这是?”
张氏笑的一脸褶子说:“阿清捡了个娃,我见他们俩身世都怪可怜,总归离得不远,就想着平日里能帮着他们俩就多帮帮吧,这邻里邻居的,这不天气越来越热了,想让你给他们俩理理头,阿清这胡子再长,估计饭都吃不进嘴,只能吃一嘴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