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丫饮了酒,有些摇晃地接过签筒,摇了半天才摇出一支筹子,醉眼朦胧地说:“我辈岂是蓬蒿人——”翠丫沉默了一小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把签筒递给史如意,献宝般道:“这支筹子,最符合如意姐姐啦!”
史如意冲她遥遥一笑,也不推辞,饮尽杯中酒,随手取一根筹子出来,顿住手,支支吾吾的,闹了个大红脸。
众人当然不依,围上去,将筹子从史如意手底抢出来,香菱眼睛利得很,读道:“巫云楚雨遥相接……”她念完,眨了眨眼睛,茫然四顾,“这却是什麽意思?谁要喝啊?”
罗娘子的脸“噌”一下红透了,石英猛地咳嗽几声,把头撇到一边,东张西望,好像一副很忙的样子。
……香菱,叫你不好好到学堂念书!
史如意把脸埋在手里,手埋在桌上,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委婉的说法来,声若蚊蝇,道:“同、同居者喝……”
第82章中秋夜
云府之中。
一轮皓月当空,小花园设竹案几张,佳肴美酒,炙肉果盘,清香四溢,无不动人。
大少爷云璋一手持酒壶,一手执杯盏,自斟自饮,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二少爷云佑端坐一旁,衣衫随风而动,人却安静得很,陪着阿兄饮酒,并不言语。
之前云老爷身子不好,云璋特意向府衙告假归乡,正巧遇上中秋,便顺理成章地在家过节,只等过了十五再返京。
嵩阳书院一派被王德忠打压,云璋仕途亦受牵连,得中进士后,初次授职便做了六科给事中,调令下来,却让他到国子监领了个闲职,心头很是郁郁。
太太曾氏扶着云老爷从小径穿过来,看他们兄弟二人默默无言地对坐吃酒,心头便是一酸。
云老爷安慰地拍拍曾氏的手,曾氏朝他笑一笑,赶忙扭过头,用帕子拭掉眼泪,整理一番面上表情,才上前嗔道:“怎麽你们哥俩净顾着吃酒?干吃酒烧心,好歹夹两块炙肉送一送。”
曾氏扫一眼竹案上几乎未动过的碟子,暗暗摇摇头。
曾氏陪房温妈妈同女儿出府后,她娘家送了新的厨房娘子来,似是她侄女曾采苓平日里爱用的。这新厨娘做吃食做得倒是十分体面,白炸春鹅、排炽羊、清撺鹿肉、红熬鸠子,样样来得。
只是体面有余,精细不足,说白了,看着是好看了,吃着味儿着实一般。
偏偏这厨房娘子又是曾氏娘家送来的,也不好将人遣了,再另外寻人,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光吃酒怎么行?曾氏琢磨片刻,忽然灵光一现,对一旁的丫环招招手,低声吩咐道:“去正屋找李嬷嬷,让她把前日得的那几盒月饼端来,要冰皮的,五仁馅的也拣几个。”
云老爷咳了几声,坐到位子上,道:“也给我倒酒来……心情不畅快,便痛痛快快饮上一场!璋哥儿,你还年轻,官场起伏是常有的事。国子监虽是清闲了些,远离风波,目前来看,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曾氏略皱了眉,有心相劝,随后又做罢了,只道:“官人身子刚好,吃两、三杯也就罢了。”便唤了身边伺候的珠云来斟酒。
云璋放下酒壶,自哂一笑,语气平稳地说:“父亲不用劝我,柳家退婚一事,我已经晓得了。”
珠云手下一惊,那酒液便洒了几滴出盏外,忙不迭地告罪,取了帕子来擦拭。云老爷和曾氏对视一眼,半晌,斟酌着开口道:“你知晓了?……谁说与你听的。”
云璋与京城柳府的小姐柳湘如自小便订下亲事,两家一直当作是儿女亲家在走动,聘礼都下了,本打算等云璋参加完秋闱便成婚。
哪知柳家老太爷逝世,柳小姐一守孝便是三年。
掌家人换了一代,柳家风向亦有转变,尤其是近两年,和九千岁王德忠一派似是走得极近。柳小姐的嫡亲长兄,娶的便是京兆尹张士昌的三女儿。
在张士昌以前,京兆尹这位子,十年间换了三、四位,谁来都没坐得稳当。
说到底,京兆尹管着京城里头的事,皇帝脚边,那还不是由王德忠说了算?张士昌抱得了这只大腿,很是会孝敬,搜罗到什么美人宝器都往王德忠私宅里送,只差没开口喊“干爹”了。
云璋听得云老爷这声问话,摇摇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今年端午我没收到柳家的包裹,便觉着不对劲了,再一打听,还有甚么猜不出的麽?”
聘礼尽数返还,亲事告吹,恰巧又和这明升暗贬的调令合到一块,任换到谁身上都会感觉不痛快。
曾氏长叹一声,用指尖按了按眉心,这柳太太是她旧日的手帕交,亲事也是曾氏一手订下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她自觉对璋哥儿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