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妈妈惯是个会做好人的,在下人院里人缘不差,立时就有人替她张嘴,道:“沈婆子,你家虽然遭贼可怜,但也不能欺人太甚,这事情都还没查明白呢,就把人骂成这样……”
“是啊是啊,这丫头是程妈妈外头人牙子手上买来的,听说平日里手脚就经常不干净,偷吃偷喝的。”
“我看呐,八成是这丫头自个儿想钱想疯了,偷完温妈妈家,又来偷沈婆子家,嘿,真当捉不着她呢!”
史如意听着耳边议论纷纷,思绪成了一团乱麻。
她是知晓红豆偷吃的事情的,不过那是因为她饿得很了,站都站不稳。
程妈妈把红豆买回来,只晓得往死里使唤,却从来都不给她吃饱饭,一餐有个窝窝头已经算好的了,有时只有一碗稀粥,清可见底,连漂浮的米粒都没两颗。
史如意看不过去,有时大厨房剩了饭菜,就会带回下人院来,偷偷叫红豆出来吃。不能叫程妈妈看见,不然红豆回头还会被打,说红豆“吃里扒外”,给自个儿丢脸。
红豆很是感激史如意,有时半夜下了大雪,早上起来,她们院门口的雪却已经被清扫干净。
史如意看向隔壁程妈妈的院子,会看到红豆悄悄地朝她笑一笑,黑黄的面上很是羞涩。
李嬷嬷咳嗽几声,道:“沈婆子,刚刚派人去翻这丫头的衣裳,你在旁边也看到了,温妈妈她们家丢的那绸子料,还有一吊子钱,都藏在底下……她一个做工的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铜子,想也只能是偷来的。温妈妈,你检查过了,那绸子确是你家的不是?”
温妈妈身子僵硬了一瞬,抖着嗓子,道:“是……是如意她爹留下来的,在箱子压了这么多年,我不会认错。”
史如意抿紧唇,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无力开口。
李嬷嬷“嗯”了一声,道:“既如此,温妈妈你把你家丢的物件都拿回去罢,也算物归原主了。沈婆子,依我老婆子看呐,这事确实跟程妈妈她们母女无关,最多也只能说是看管丫头不力,好在,你们家也没什么损失……让程妈妈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了。”
李嬷嬷是太太曾氏的奶娘,她发话,等于是曾氏发话,众人不敢不听。
程妈妈上前两步,低着头,跟沈婆子道歉。
沈婆子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几下,“呸”一声啐到程妈妈面上,恶狠狠道:“你是个会装模作样的,我等着看你们母女俩狐狸尾巴什么时候露出来……你买的那丫头胆小怕事,成日挨你打骂,没有你指使,她敢进人家屋里偷东西?”
程妈妈的女儿丁香看见这一幕,忙悄不做声地往旁边移了两步,躲到人群里。
程妈妈捂住脸,看看沈婆子,又望向李嬷嬷,双眼红着,很是可怜地道:“沈婆子,我知你心头不爽,可你也不能拿我出气,个劲地埋汰人啊。”
李嬷嬷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话,沈婆子还这般粗野,不顺着台阶下。
李嬷嬷的面上顿时不太好看,斥道:“沈婆子,住嘴!还要吵,你们到娘子面前吵去,看是不是我老婆子说得不厚道,委屈你了。”
沈婆子这才收了声,叫上孙女杏果,像只护仔的老母鸡,阴阳怪气地道:“杏儿,跟我回屋,好好检查检查,看看还丢什么物什没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嘴里嘲的是谁,一听便知。
李嬷嬷闭上眼,压住怒气,她跟着曾氏到安阳后,许久没这般被人当面顶撞过了,若不是考虑到沈婆子孙女杏果就要成大少爷屋里人了,她才不会这么轻易饶过沈婆子。
有婆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问李嬷嬷,道:“嬷嬷,你看,地上这个丫头如何处置?”
李嬷嬷垂头,用脚尖嫌弃地踢踢红豆的脸,看她毫无反应,才哼了一声,道:“程妈妈,这个丫头留不得了,丢在这儿也是发烂发臭……既是你家的丫环,你使人拖去外头乱葬岗,埋了算了。”
说完,她带上来时的几个婆子,回正院向曾氏禀报情况去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程妈妈走到红豆旁边,蹲下来,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表情无悲无喜。
程妈妈女儿丁香用绣帕捂住鼻子,隔着老远,不情愿地喊道:“娘,你还做什麽?去外头随便找个人来拖走得了。”
史如意身形一动,自个儿还没反应过来,步子已经迈了出去,道:“程妈妈……”她不知该说什么,顿了片刻,才缓缓道:“虽然红豆……罪有应得,但人死如灯灭,我与她相识一场,不如,由我来替她收尸罢。”
香菱惊讶,小声拉史如意袖子,道:“如意!你疯啦。”搅这摊浑水做什麽。
温妈妈却知晓自家女儿的心思,回过神来,冲程妈妈点点头,道:“唉,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人一时动了歪念头,也是有的,何至于被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