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曹铮那边又来邀他去中军帐谈事,高云桐只能把她的书信在腰间褡裢里收好,疾步到曹铮那里。
曹铮也是皱着眉,一脸愁容,背着手正望着案上的沙盘。
高云桐向他拱拱手:“曹将军。”
转眸也看那沙盘:代表温凌的蓝色棋子基本已经聚集于黄河岸边,虽然河北一些城池仍是蓝色占据的状态,但分布星散,若是这些城中能够呼应起义,那只有部分靺鞨军队镇守的这些地方,或许就能收复。
高云桐说:“形势整体大好。大名府、河间府、中山府、真定府……虽然无奈被割据,但从来都是一心向故国的,只是百姓没有得当的组织,抗不过军队,但若能连横起来,一起按我们的烽烟号令起事,一定会使靺鞨后方大乱。温凌虽是一员沙场经验丰富的主帅,但主力孤悬于黄河,给他来个‘按了葫芦起了瓢’,他也一定无暇四顾。”
曹铮眉头并未有丝毫舒展。
高云桐问:“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曹铮道:“若是能这么顺利,当然是对的。可是……”
高云桐收了踌躇满志的微笑,默然了片刻说:“想必是汴梁又有幺蛾子?荆妻在磁州来了信,说太子已经奉命回到汴梁了,挟以令诸侯的计策不行了。不过,这会儿随他怎地,我们在河东局势一片大好,举国皆知、欢欣鼓舞,官家也遮掩不住,也没办法明目张胆命我们放弃胜局、放弃攻打温凌、放弃收复故土。”
他越说越激越,又豪迈笑道:“恕我说句僭越的话,之前咱们就并没有听从官家的所有吩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继续不从乱命,只说‘局势瞬息万变,陛下千里遥制易生教条’,谁又能说半个‘不’字?只要胜局在手上,清议就站在我们这边!”
曹铮并不答他这一系列话,扭头斜睨着反问他:“现在汴梁等处,将并州军称为‘曹家军’,把太行义军称为‘高家军’,你知道吗?”
高云桐说:“‘曹家军’我没听说过,‘高家军’……呵呵……以前就有人这样叫着玩了。我也曾寻思着:各地不堪被靺鞨奴役的男儿们纷纷上山落草、揭竿起义,太行义军原就是民人百姓自发合并起来的,热血是热血,东鳞西爪的确实没有组织,百十人小队袭扰还可以,要真正对付靺鞨的主力还是不行。且时不时面临缺乏粮草、刀兵、军械等各种问题,那时候就又变成‘土匪’了。所以,用‘高家军’之名,听我组织号令,声势更壮大了,操练更有效了,粮草、马匹、刀兵等也可以统一调配了,战斗力高了不止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曹铮说:“唉,你人马不多,或许不怕人言可畏。我可是听到不止一处传来的谣言,都说我心怀不轨,想学我朝开国的法子,弄个黄袍加身了。”
高云桐嗤之以鼻:“这些流言有什么好怕的!他说任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曹铮又看了他那豪迈天真的表情一眼,道:“你说的连横之法,我已经派人到大名府和河间府悄然混进城了。城中刺史……明说了没有官家圣谕手书,一概不奉命呼应。”
他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笑:“我不甘心,叫人带着银钱打通了两位刺史的亲信渠道,答复我说,刺史得到官家密旨要当心我叛乱,兼因听到流言种种,怕自己好心报国,最后反倒落得个‘从逆’名声也就是怕听从了我的连横主张,而我却又真的成了叛国自立的逆臣,他们身上的罪过就千秋万代都洗不清了。”
高云桐再次默然,可心口一股气像火苗燃烧似的,压也快压不住了。
半晌说:“真是荒唐!”
气得一拳捶在沙盘上,沙盘上的棋子纷纷跳起,蓝色棋子四下散开来,好像不再被困黄河北岸,而是嚣张地又一次逆袭过来。
人人心里都有一把小算盘,人人都不敢太过笃信他人。
也不是这些刺史们糊涂,只是博弈而已。不愿意把自己陷于糟糕的境地,宁可不动,强过乱动,中庸之道,明哲保身。
高云桐再一次想起凤栖在家书里一再劝他不要在河东和温凌纠缠,还是回磁州慢慢扩大自己的地盘。
她当然不可能是凤震的忠臣,反而是一身反骨,连劝夫君自立为君的意思都隐晦表达出过。
高云桐也有些怕她这种想法会裹挟着自己走向他不愿意的道路,所以此刻未免也如“杨子哭于歧路”,抉择极难。
正在同样的烦恼之间,突然听见大帐门口传来气喘吁吁的一声“报”
门口亲兵飞步叩门:“两位将军,紧急军报!插着三支鸟羽!”
两个人无一例外眸子都凝注到门边,曹铮沉着声音说:“赶紧进来回话。”
那个带着信息的斥候风尘仆仆,进来单膝跪地,把一封插着三根鸟羽的军报递上去,嘴里还不停歇地回话:“禀两位将军,困守在卫辉府、怀庆府的靺鞨冀王大军,现在开始重新部署军力,整体是倚大名府四围,取粮草于诸城与运河,诸城暂时均不敢不从。有一支轻骑兵,是直接取道卫辉府、彰德府,往西北边疾行。”
高云桐脸色大变:“那是要捣磁州的意思?”
斥候看了看曹铮黑沉的脸色,默默点了点头。
和还实际管辖着并州府的曹铮比起来,高云桐更着急,磁州留守的人不多,凤栖再能干,面对攻城略地的靺鞨骑兵而言,她是危险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