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街上最稀松平常的一类人,通常他们的衣着料子不会太好,皮肤被烈阳晒得干裂,眼神怯懦而卑微,为了生计与温饱奔波在渠阳城中大街小巷,为了讨好他人而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尽量和善。
放眼人群之中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只因无数张惊恐慌张的面容之中,只有他的脸上张扬着得意而癫狂的微笑。
“阿飞?”白毅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刀抵住他的脖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还是说我该叫你林落?你还敢来!”
“怎么不敢?杀了我,你们就永远也别想找到那两个孩子。”
说话间他的目光也一刻不曾离开过面前熊熊燃烧的班房,救火王从屋内看见阿飞到的身影,整个人也从寻找出口的状态瞬间安静,隔着火光与他远远对视。
阿飞被刀架住脖子,脸上仍带着兴奋的笑容,“当我知道救火王被你们叫来衙门的时候,就知道你们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我原本是想赌他不会出卖我的。”
“自从进入军巡铺,他是我第二个真心想要当大哥对待的人,他从不会因为我过年过节送不起好酒给他,就苛待于我。虽然他也老是骂我,可我知道这种骂和我爹娘还有哥哥的辱骂不一样。他是真的希望我能越来越好。”
“我如今越来越好了,连你们勘察完杜家起火的房间都说我有进步,那就说明,我真的有所进益了不是吗?”
他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对着火场里救火王的身影大喊道,“为什么你还是要出卖我!?”
班房里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在响,救火王听他的喊话听不真切,侧过头显出努力侧耳倾听的样子,听完他的喊话不急着与他对峙,反而突然诡异地笑起来。
只见他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因为声音太小,火场外包括阿飞在内谁也没有听见。下一瞬,他突然发起狠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突然朝班房门口冲过去,用身体将门上所有阻挡的东西撞开,整个人宛如火球一样滚落在穿堂的地上。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火焰,冲着最靠近他的蝉衣和几个捕快大喊,“别管我,快救人!”
蝉衣见状赶紧越过救火王进到房中,带着杜仲和已经陷入昏迷的季窈从班房里逃出来,众人立刻让出一大块空地,让他们躺在地上大口呼吸。
季窈完全昏过去之前最后一眼,隐隐瞧见有一群人推着水囊冲进衙门,指挥着众人开始有序灭火。
头顶杜仲焦急的呼唤声声不断,让她悬空的心安定下来。
接着她眼前一黑,彻底昏死在杜仲怀里-
“窈儿!”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季窈睁开双眼,又瞧见之前在遮龙山上看见过的青衣女娘。不同于上次在梦中相见,她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容貌青春,眉梢料峭的年轻模样,青衣女娘红白相间的纺布包头,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丝沧桑。
季窈记得,她说自己叫英烛。
她背对季窈,在一条浑浊不堪的河流边跪下,对着无尽的山峦和深林,以及面前污浊的河水哭喊。
“窈儿,你能听到吗?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什么都告诉代帕……英离,她是我的女儿,她当如我一般爱你才对!可她居然把你的存在告诉苗王,害得他们直接选择放弃掉神女之力,不但命令我,将你用心头血喂养多年的蛇王蛊从你身体引出来,还要我将蛇王蛊服下,强迫我同时使用巫女和神女的力量帮助他们召唤阴兵,再次向神域宣战。”
“我不愿如此做,他们就立刻找来新的巫女要我退位,我无所谓,反正没有了你的这些年,我这个巫女做的实在无趣又孤单。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你的位置告诉他们的,哪怕是死。”
说罢她突然伸手抹去脸上泪痕,回头又看了一眼远处屋舍密集的苗寨,脸上表情决绝,一个纵身跳进浑浊的河水之中。
“不要啊!英烛!”
季窈再一次从梦中醒来,呼唤着梦里女娘的名字从床上坐起来。
“掌柜!你醒了!”商陆赶紧凑上来,抓着床褥惊喜地看她。杜仲在他身后站定,脸上表情松一口气之余,疑惑之心乍起。
“你方才唤谁的名字?”
她为何会唤阿哒的名字?他在同她讲述自己过往之时,有提到过阿哒的名字吗?
看着客栈熟悉的白纱帐幔,季窈意识到方才又是一场梦。
可自己方才不还同救火王一起待在衙门班房里吗?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