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氏轻轻一笑,倒是不着急开口,反而道:“当年国珠家境贫寒,凭着与赵府管家的甥舅关系,才能来赵府私设的学堂里寄读。那段时间,我记得没人瞧得起这孩子,只有你愿意与他为友。只是多年之后,也是他站在堂上,当着你父亲的面指控你奸污了我的贴身丫鬟银川。我记得你当时骂他是不仁不义之辈,已然与之割袍断义,我还以为你会恨他一辈子。只是没想到到如今,你反而念起旧情来。”
赵淮徽深吸一口气,冷着脸说:“当年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真相,我自然恨过国珠,但如今我也该知道,我最该恨的人是你。国珠年幼丧父失去,只有一个舅舅尚且念着他,你若拿他的舅舅作为人质要挟,他必然对你言听计从。这样违心的背叛,我本就不该一直记恨。只恨当年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之时,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该有傲心傲骨,不该忍气吞声,谁知道人也有那力不从心的时候。”
“徽哥儿倒是成长了许多,这些话倒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小柳氏微微一笑,“以你这样的人品心性,也难怪国珠这孩子多年以后还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她拖长了声音,柔和的语调像是淬了毒的针,一下子扎在了赵淮徽的心里,“以至于羞愧过度之下,拿菜刀切下了自己的食指赎罪。”
赵淮徽瞳孔一震。
食指对于读书人来说是何其重要?且不说没了食指,从此自己苦练数十载春秋的书法一朝断送,就是朝廷就有明文规定,参加科举的书生不可以身有残疾。
所以国珠这一刀,就是从此斩断了自己的科举之路。
赵淮徽恍惚想起当时他是如何骂国珠的?
他讥讽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白眼狼,没良心的狗,极尽刁钻痛骂之语。国珠被他骂的脸色惨白,神情灰暗,险些连站立也做不到。最后他父亲做主要将他赶出赵府之后,国珠呆愣了许久,最后凄然一笑,然后狼狈踉跄而去,从此再无消息。
“切下食指以后,国珠算是不能读书了。尔今在城隍庙寄宿,靠帮人解签文为生。”小柳氏的声音传入赵淮徽的耳朵里,其中那高高在上的意味,眼神更加冰冷。
“够了。”赵淮徽语气极冷,“你不必说这些话激怒我,国珠到底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你若再顾左而言其他,我即刻下车,不必再说。”
小柳氏扯了扯唇角,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徽哥儿,你还是对我这么不耐烦。罢了,我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国珠就想问你什么时候回琅琊,他想再见你一面。”
“国珠怎么了?”赵淮徽问。
“你们两个的事情我如何知晓?”小柳氏挑了挑眉,神色似乎很无辜。
只是赵淮徽不吃她这一套,依旧冷冰冰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恍若堆积着高山上的积雪,寒的令人心惊。
于是小柳氏面上的无辜之色也装不出来了,唇边的笑也渐渐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来带话,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赵淮徽冷眼瞧着她。
“麟哥儿也长大了,不日也要下场考试。”小柳氏脸色略微阴沉的说,“我知道教你的那位贾政道老师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大儒,只是行踪难觅。我想让你替麟哥儿写封推荐信,叫你老师也能收麟哥儿为弟子。”
小柳氏以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一封推荐信,换国珠的嘱托,根本就是赵淮徽动动手的事情。
谁料赵淮徽听了之后,只是冷笑了一声,连半句话都不再多说,直接喝道:“停车!”
然后掀开帘子直接下了马车。
小柳氏一惊,却碍于主母身份不好跟下去,只能急切地将窗帘打开,探出半个头去喊道:“徽哥儿你站住!”
赵淮徽脚步一顿,微微侧眸看向小柳氏。
小柳氏咬牙切齿:“徽哥儿,是,我是对不住你。可还不是因为你逼我逼的太急?那些年你是个怎样的脾性,你难道不知道?奚落羞辱,我受的太多了。难道我反抗也有错?”
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绝。
当年小柳氏一直隐忍不发,结果一朝计成,直接将赵淮徽牵扯进银川怀孕一事,最后又逼得银川跳井,连真正和银川苟且的那个汉子也给送远远走了。人证物证毁灭的干干净净,竟然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以至于当时的赵淮徽百口莫辩,最后被赶出赵家家门。
“麟哥儿到底是你弟弟!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到底为什么就不肯帮帮他?只要你动动手写一封信而已。”小柳氏语气转缓,“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你母亲去世之前曾经对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你母亲说若我将来产子,是女儿,你就当细心爱护。是儿子,你就当耐心教导。如今正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
赵淮徽听完,再不肯停留,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小柳氏看着赵淮徽毫不留情的背影,气的攥紧了拳头,险些将用新鲜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给别断了。
旁边的丫鬟为难地说:“夫人,大公子不肯帮这个忙,怎么办?”
小柳氏咬着牙道:“去,叫麟哥儿跟去徽哥儿的府里。无论是厚脸皮赖着也好,软磨硬泡也好,一定要叫麟哥儿给我把这封推荐信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