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黑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周稚宁与魏熊缓缓走出,停留在二人面前。
二人在狱中下跪行礼:“大人。”
周稚宁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册,道:“若不是刘师爷提前将卷宗给了本官,兴许本官真要试试去爬一下狗洞。”
张班头眸光一闪,忍不住抿紧了嘴唇。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拿到卷宗之后,本官简单浏览了一遍。”周稚宁将书册缓缓展开,“刘保儿、张年余,你们二人利用职务之便,肆意篡改卷宗,改换犯人判决。例如将流刑该为监禁,将监禁改为赦免。林林总总,案件共有百余起,涉案村民也有上百人。这些事情,你们二人可否承认?”
刘保儿和张班头皆道:“小人承认。”
“但是大人,主犯是我,和刘师爷无关。”张班头咬牙道:“刘师爷在县衙二十几年,从未想过欺瞒朝廷。是我到辽东县任职以后,才鼓动刘师爷与我一同犯事。”
“你目的为何?”周稚宁问。
张班头低头,沉声道:“为了叫辽东县少些冤案。”
十多年前,辽东县的县令姓李,看似清正廉洁,不收受贿赂,一心办案,却是心中只有政绩,根本不管案件本身的是非黑白。一旦有嫌犯落在他手中,哪怕未有确凿证据,也要先打了再说。酷刑之下必多冤案,不少人因为承认不住刑法被迫伏法。于是这位李大人便向外昭告案件告破,再将之写入政绩之中,以待来年高升。
好不容易等这位李大人走了,又来了位王大人,却又是一等一的贪官。一上任,就明着跟刘保儿、张班头要银子。若是不给,就随意抓人立威,打个半死不活后,再安个差不多的罪名投入牢里去,等他们的家里人捧银子来赎。为了保护辽东县百姓不受王大人的苦,刘保儿和张班头只能和乡亲们商量,每年给王大人上贡一定数目的银两,换一个平安。
但王大人狮子大开口,整个辽东县的财政被他迅速吸干,这就导致县民们穷困潦倒到连饭都要吃不上,衙役们俸禄被克扣大多离开,刀枪剑戟锈化也没银子买新的。
没了武力保护的辽东县就像一块肥肉,引来了异族的觊觎。所以这两年异族侵犯辽东县的频率急速上升,可县令不管事,衙役缺失,为了抗击异族,只能由张班头打头,带领村民顶上。每个村轮流来,簸箕村、红石村……大家没有经过训练,只能强拼。刀枪剑戟生锈不能用,就勉强用自己的农具顶上。
以至于辽东县的男丁死伤惨重,百姓民不聊生。
也就是在这个关头,周稚宁被任命为了辽东县新一任县令。
“我们能救下的人不多,只能趁王、李二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改一些判决,表面上依照原刑处理,实际上将人偷偷放掉。”张班头低头说:“因为衙役班子由我做主,又有刘师爷与他们斡旋。一开始,我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敢挑他们醉酒之时把假卷宗给他们看,后来发现这些当官的根本不管政事,才慢慢放开胆子。”
“刘师爷一开始是不同意小人这样做的,是小人苦苦相劝,刘师爷才勉强答应帮助小人。所以还请大人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好了,放了师爷吧。”张班头跪下给周稚宁磕头。
周稚宁没说话,但瞥了刘保儿一眼,只见刘保儿虽然一言不发,可对上周稚宁的眼神后,还是默默摇了摇头。
见状,周稚宁不由想起刘保儿来找自己那天说的话。
当时,她正要去县衙门口亲手挂起那副建模图,刘保儿却在此时找到她,说有一样东西想交给她,随后就跪了下来。
刘保儿说:“张班头是个好人,这些年抗击异族,都是他冲在前列,身上不知道被那些野蛮子砍了多少刀子。县里的百姓没了米粮,他就是勒紧自己的裤腰带也要把自己那份儿拿出来。”
周稚宁挑眉:“师爷想说什么?”
“大人想必已经猜到了吧,主簿衙里的卷宗都是假的。”刘保儿低头。
周稚宁点点头:“从你带本官去主簿衙砍卷宗开始,本官便推测出卷宗不对。我想,你们应该是把真卷宗藏在了县衙的某个地方,比如县衙墙下的那处狗洞?”
刘保儿一怔,继而苦笑:“早知大人聪慧,小人和张班头便不用再瞒。”随后又对着周稚宁深深下拜,“大人,先前种种不敬皆是小人的过失。小人愿意自首,主动将真卷宗交还给大人,只是希望大人能答应小人一件事。”
“说说看。”
“小人知道私自篡改卷宗的事情一旦披露出来,势必牵连甚广,届时朝廷问责,大人定要交出主犯。”刘保儿深吸一口气,丑陋的眉眼满是坚决,“可张班头有妻有子。妻贤孝仁德,上侍奉班头老母,下抚养稚嫩小童,对外却又采藤萝为乡亲编织甲胄,大仁大义,不足为道。其子张祥儿生于异族入侵之时,如今不过三岁,和班头聚少离多。班头虽为生父,可见着孩子的时候比邻里还要少。若张班头死了,老母失子、贤妻失夫、稚子失父,在这般世道下叫他们一家如何支撑?小人不一样,小人老了,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死了小人一个不算什么。所以小人请求大人,放了张班头,只将小人交上去填平这桩案子。”
“可以张班头的性子,怕是不会同意。”
“那就请大人叫我们二人一同拿下,等杀了我以后,再将他放出去。”
“好,本官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