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燕律法里,只要女方接受了纳妾彩礼,就绝没有后悔一说,男方不写放妾书,任何人都无权置喙男方的“家里事”。小康氏得知薛月霏的处境,自己哭,拉着谢康氏哭,甚至去谢老太爷面前哭,可是,毫无用处。
这就是谢徽的聪明,或者说狠毒之处,他没有对薛月霏施加身体伤害、言语辱骂,他只是要求她遵守礼法,谁质疑他就是质疑礼教。
只不过他的规矩,格外严苛了些。
隐忍寡言的人,恨意爆发起来像燎原的鬼火,静悄无声,却不死不休。谢老太爷都拿谢徽没办法,五年前谢老太爷死了,从此谢家成了谢徽的一言堂,越发没人敢触犯他。
谢康氏、小康氏和薛月霏这时才知道,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样。
自赵沉茜出事后,谢徽就没有见过谢康氏,用行动表达自己对母亲的态度。有谢康氏出现的地方,谢徽就不会露面,哪怕是除夕家宴,所有人都坐齐了,只要谢康氏来了,谢徽就绝不出席,徒留一大桌子的人面面相觑,时间久了,反而逼得谢康氏不敢走动,身为谢家老夫人,却活得像只老鼠。
小康氏更不用说,早就在谢家待不下去,主动搬了出去。谢徽看似什么都没做,但他不许任何人接济小康氏,哪怕谢康氏悄悄塞的钱,要不了多久就会莫名其妙消失,小康氏被迫自己负担花销,直面外界对一个独居、美貌且有钱的寡妇的恶意,不用谢徽出手,她就已经生活在地狱中。
至于薛月霏,只能说,她还活着。
管家明白谢徽的态度,心照不宣地出门,“劝”老夫人回去。纠缠了好一会,管家才弓着身回来,他半边身子都湿了,小心躲着,不敢让水滴在地板上,道:“回相公,老夫人已经回去歇息了。”
“嗯。”谢徽点头,说,“今年临安气候不好,总是下雨,容易感染风寒。让母亲在屋里清修,少出来走动,病了就不好了。”
管家怔了下,谢徽这是要将谢康氏关在院子里?那可是他的生母,他竟然如此狠心大胆,就算他不心疼自己的母亲,他就不担心被人知道,影响了他的仕途吗?
许是管家停顿的时间太长,谢徽淡淡朝他看来,管家脑门上惊起一层汗,立即想起上一个管家是怎么走的,赶紧应诺:“奴记住了,定让丫鬟们照顾好老夫人,绝不会让类似今日的事情再出现。”
谢徽没说话,他不表态,这些事他就不知道。管家心领神会,主动换了个话题,试着问:“相公,薛夫人那边……要派人拦着她再上门吗?”
“不必。”谢徽语调清冷,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淡漠,“她可是我的姨母,虽说当初她不愿意寄人篱下,主动搬出谢家,但毕竟血浓于水,将母亲的亲妹妹拒之门外,外人瞧着不叫规矩。只是她毕竟还是薛姨娘的生母,姨娘的亲人算不得正经亲戚,由母亲接待,于礼不合。以后她再上门不必惊动母亲了,派个管事媳妇好生招待着,莫要怠慢。”
管家一一应下。听对谢康氏和小康氏的处置,不难摸清谢徽的态度,长公主已死去六年了,谢相竟然还对那对母女恨之入骨。管家非常有眼力,不敢让谢相询问,主动提起:“相公,薛姨娘对主母十分恭敬,每日晨昏定省,伺候主母起居、用膳,晚上还要亲自守夜。伺候她的仆妇,您要见吗?”
谢徽现在全部心神都在下落不明的赵沉茜身上,实在没心思关注一个疯女人,道:“不用了,让她们做好分内的事。若再让我听到她和外界通消息……”
管家立即接话:“相公放心,薛姨娘恪守妇道,不会和外界联系的。”
谢徽淡淡点头,管家注意到谢徽眼下掩都掩不过去的疲意,试着劝道:“相公,您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次还出海这么久,您得保重自己身体啊。”
管家说出来后,并不指望谢徽能好好听。这种话他没说过一百遍也说过八十遍,谢徽照旧我行我素,丝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回管家本也不寄希望,没想到谢徽顿了顿,竟然当真道:“让厨房送安神的羹汤来。”
他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希望,决不能因为命短、变丑这种荒唐的理由,被另两个男人捷足先登。
在海上,谢徽看到容冲杀气腾腾强闯蓬莱岛的时候,就知道赵沉茜多半也在岛上。六年前他在雪地上捡到了赵沉茜的追踪符,却不见她的身体,就猜到,她被人带走了。
不是他,不是萧惊鸿,也不是国师。卫景云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演出来的,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容冲。
所以谢徽不急着讨伐容冲,坐视容冲在江北坐大,就是给他时间救活赵沉茜,然后再将他铲除。容冲不娶妻不纳妾安静了六年,谢徽也等了六年。
但这段时间,容冲行动了,谢徽立刻猜到她醒了。谢徽一直留意容冲的动向,落入海市蜃楼时,他看到了容冲身边的女子,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那是赵沉茜。
谢徽欣喜若狂,却不能表现出来。当务之急是将赵沉茜安全送出蓬莱岛,所以他装作对假货一往情深,将多方视线吸引到假货身上,最后再推她代赵沉茜死,赵沉茜才能彻底在大众视线中隐身。逃亡时,谢徽特意将北梁人和假货吸引到同一条路,自己则立刻折返回去,寻找容冲。
他找到了容冲留下来的鹰哨,当即猜到容冲想用鹰送赵沉茜离开。幸而谢徽早就在蓬莱岛外安排了天罗地网,他费尽万难抓住了鹰,却什么都没找到。
谢徽当时以为这是容冲的声东击西之计,但后来回想,容冲的惊讶之色不像伪装,他更像真的认为赵沉茜在鹰背上。赵沉茜不是一个会乖乖听从别人安排的人,或许容冲本来计划让赵沉茜乘鹰离岛,但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容冲和赵沉茜走散了,连容冲也失去了赵沉茜的踪迹。
谢徽在海上找了十天,一无所获,术士看到他的病越拖越严重,进言再耽误下去没有结果,不如回到地面,另想他法。谢徽觉得也是,便让船转向回临安,同时命术士不惜一切制作寻人阵盘。
阵盘还没有结果,但可以确定赵沉茜回来了,以她的才智,区区海水根本困不住她,区别只在于她漂到了哪里,愿不愿意回临安。既然事已成定局,谢徽不得不开始考虑下一步。
修道的人寿命比凡人长,往往可以驻颜,国师来京三十年,容貌丝毫未改,容冲、卫景云的容貌也和少年时相差无几。但他不同,他本就比赵沉茜大两岁,现在他又老了六年,而她青春貌美,他确实该关注自己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