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迟,春景尚熙,唯东风者,岁岁送花信,携果香。
晨曦初露,莫婤爬上后罩楼的屋檐,举目远眺,平康坊内,一聘礼之伍迤逦而东。
最前头是鼓吹仪仗队,壮汉露着粗膀子,腰系红绸,头戴花冠,唢呐声响,锣鼓喧天。
他们身后,马车印出深辙,仆从成群,或被扁担压弯腰,或抬着腰舆涨红脸,再往后是驮着绫罗绸缎的高头大马,系着红铃的肥硕牛羊。
见那队伍愈发近了,莫婤翻身跳下来,扫了小院中飘落的迎春花瓣,拧开滴灌竹筒,摘了捧开繁的垂丝海棠,插于床头琉璃瓶中,换上高夫人送来的吉服,去前院帮着迎客。
莫母出嫁时,她就练过无数次,现今做起来还算趁手,不过是谁家贺了何礼,这户来了几口。
一一登记在册,还顺势多瞧了几眼唐国公府下的重聘,一箱箱、一匣匣的珍宝列于前,最让她眼馋的还是瓜果。
巫山朱橘、并州大黄梨、肥城佛桃、冀州蜜李……她瞄见含桃,就是樱桃,移不开眼。
胞衣若红缯,瓤肉粉白,颗颗似珠,想来应是甜润香口。
“阿婤,敛涎!”
开口的少年郎,威仪秀异,朗目疏眉,能洞察世间万物的眸子,却偏生来看穿莫婤。
“李二,别逼我在你最欢乐之际,扇你!”她摸了摸唇,露出个和善的笑,口中威胁之意却是颇浓。
顿觉后脑勺抽疼了两下,李二郎正要同她掰扯,就被窦夫人拉着见高府亲眷,莫婤见他瞬时端得如圭如璋,翻了个白眼,又盯着樱桃。
见她这幅模样,路过的高夫人哪还舍得压榨馋猫,每种捡了些,让她陪观音婢顽去。
听罢,莫婤却有些脸红,已是十六岁的年纪,竟还被夫人当个小孩,捧着盛瓜果的编笼,她躲去了观音婢处。
院中,观音婢正逗弄着纳采那日,李二郎送来的大雁,也不知他怎驯的,这大雁竟同他本人一般,最是黏着观音婢。
观音婢也舍得,平日间,羊馐豚彘、果蓏翠菘没少投喂,直将英俊威武的大雁,喂成了个胖墩模样。
她都怀疑,不拴着它,它也不飞,是因实在飞不动了,这般肥美,也不知炖成大雁汤,是个什么神仙滋味。
或是察觉她眼露凶光,大雁直往墙角缩,见莫姐姐又盯上了大雁,观音婢忙拉着她进了里屋。
方盘腿坐于胡床上,观音婢就手托下巴,叹了口气,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莫姐姐,你怎不问我?”
见莫婤一门心思挑着樱桃吃,观音婢本就气得红扑扑的小脸,皱成肉包子。
“反悔了?”
莫婤慢条斯理咽下樱桃,开始拖李二郎后腿。
自长孙高氏松口,去岁末李二郎就急吼吼地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现都到了纳征的步骤,眼见着六礼走了半数,观音婢从起初的害羞,变为情投意合的欢喜,现今终是来到了恐婚阶段。
每日她两眼一睁,就是吃小两口的瓜,今者,李二郎为观音婢书就情诗几何厚;明日,复赠观音婢亲镌玉章几枚,后日……
前线磕糖还不作数,若小两口闹别扭,她还得当传声筒,今日这固定环节又来了。
“反悔是不能了,只是要搬离高府了!”
观音婢环顾四周,更觉难过,墙上挂着她同莫姐姐的墨宝,漆木架子上有莫姐姐给她捏的泥人,连屏风上都挂着莫姐姐给她做的花灯。
物件能带,莫姐姐却带不去,她还要独自面对生人。
“莫姐姐,我舍不得你,我怕!”观音婢扑到莫婤怀里,像小时那般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