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罗志远话题转变的时机踩得太精准,表情与语气的配合也堪称绝妙,任谁听了都会为这样一位束手无策的爱女的父亲而动容。
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这是否是他提前编排好的剧本,只是为了博唯一的听众的心软。
但她很快推翻了这个猜疑,因为他眼中的痛苦太浓烈了,像冒热气的一潭黑水,只望一眼都会灼疼眼球。
杨梦一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她必须站在他的对立面。
她别无选择。
罗志远哀戚的话语,骤然打散难得和谐的气氛,杨梦一在隐隐的愧疚中,仓惶又迅速地切换了身份,从聆听者重新退回成战士。
但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不止找到了这场战役里妻子没能抓住的盲点,甚至让敌人都心软了。
此时,杨梦一捡起方才松懈时掉落在地上的刀,别扭地将它抓握在手,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挥使武器了。
在她的预想中,这场谈话里会有无尽锋利的言辞与激烈的态度,她会毫无愧疚地可称酣畅地挥砍手中的刀。
但她无法对一位心碎的颓丧的父亲下手。
她沉默着,良久不言。
两人数着各自的心跳计时,对时间流逝的计量却出奇一致。
杨梦一终于还是说话了。
“对不起。”她说,“如果罗颂要离开我,我无话可说,也绝不会死缠烂打。”
“但只要她还要我,我就不会放手。”
杨梦一音量渐低,近乎呢喃地再次道歉:“真的对不起。”
她为眼前这位父亲的心碎与自己有关而感到愧疚,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罗颂倔强起来,跟牛似的,这点他们从她孩子时候起就知道。
杨梦一也知道。
所以,她的话落在罗志元耳中,是再清晰不过的变相的决绝的拒绝。
罗志远一时有些昏懵,失神中又隐隐觉得自己好笑,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呢。
但回过神来,他又想起来了,是因为女儿那密不透风,他们无从下手。
前后贯连起来,罗志远终于明白,他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扭转如今的局面了。
女儿的性向、她出格的行为、她与他们的离心,这些都像屋外的烈日一样,明朗而直白,也透着灼热的残忍。
罗志远的心被曝晒在烈日之下,跳动逐渐失控,连带着大脑和嘴巴也磕磕绊绊起来。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口气没喘上来,只直直地从沙发上摔了下去。
这响动突兀得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这幢房子里所有人的心都颤了颤。
天台的一对母女早已将衣服晾晒好,只是迟迟没有下楼罢了。
但她俩也不说话,彼此之间只有一片寂然,掺着怪异的尴尬与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