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乐忙着拉信雄找碗来捧之际,其畔有个毛发稀拉的家伙摇头说道:“她弟弟年幼,听说难进食,而且体弱多病,不像能活几年的样子。因而圣宫长老们不看好她弟弟……”
我忍不住小声问:“后来索菲娅公主当上女帝了吗?”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细声细气的回答:“这倒没有,不过她当上皇后。君士坦丁十一世阵亡后,其侄女索菲娅流亡到罗马,被迫由东正教信仰改而皈依天主教。但不久她在某些托钵僧暗助下出逃俄国,与其国王伊凡三世结婚,并恢复了东正教信仰。在她施加影响之下,伊凡三世之后的俄国君主视自己的国家为罗马帝国之延续,是继西罗马、东罗马后的第三罗马,并自称沙皇,俄语意为恺撒。俄国进入沙皇时代。”
“罗马帝国不会亡!”几个跪着的老者当中有个大胡子之人突哼一声,高声说道,“千秋万代,你们的子子孙孙都能看到双头鹰旗!”
我小声问道:“是这样吗?”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细语的回答:“是。有俄罗斯就有双头鹰,延续帝国不朽的精神长存。”
随着一道刀光挥闪而过,大胡子的脑袋离颈而落,滚过地面。有个沉脸的黑衣甲士回刀还鞘,立返长须瘦子身后。众人顷为一惊之际,那个青盔将领在马背上冷哼道:“人头落地,死掉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随手出刀如电,唰一声出鞘,看也不看,反手砍掉双头鹰旗,又迅即收回鞘中。
大旗折堕,满脸皱纹的光头老叟耳垂微动,面不稍转,探臂出袍,接住坠落之旗,单手擎握,在旗影中凛凛而立,语声苍劲的说道:“我从来就看不见什么,这双眼睛早已失明,不用看世间那些邋杂事物。在我心目中,鹰旗在,罗马帝国就在。”
“无目尊者,”青盔将领在马鞍上转觑道:“你要出头吗?别说双头鹰,罗马帝国有多少个头,我们就砍掉多少。你有几颗脑袋经得住砍?西方的年轻一代叫嚷着斩尽杀绝九头蛇,那帮党同伐异的家伙也容不下你的双头鹰,不论东正教还是我们的信仰,在那些心胸狭隘之人看来没多少区别,咱们都是他们眼中揉不进的沙子。”
“那边有些沙子,”有个腰背佝偻的麻布裹肩老叟光着一支臂膀走过来帮扶光头老者,说道,“旗可以插在这里。”
“再敢插旗,就不单砍旗,还砍人。”旁边的黑衣甲士按刀说道,“砍掉你们的手,看你们用什么拿旗?”
因见威吓无用,有几个老头迳去插旗,长须瘦子使个眼色,那个黑衣甲士挥刀上前,腰背佝偻的老叟连忙阻拦,挨劈倒下,口中咯血道:“不好意思!老伙伴们,我先走一步……”
我身后有个毛发杂乱的家伙捧着碗叹息道:“元老院势力在罗马这个千年帝国早已式微,‘共和’之本意应是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然而罗马早已是强者称帝的帝国,许多年来元老院成为摆设。不料到了这个千秋帝国覆亡的日子,终究还是这些元老挺身而出,不惜舍命陪这面残旗走完最后几步,在圣宫陷落的殿前抛洒鲜血留下一丝尊严。”
眼看黑衣甲士又要砍旗,有个匆匆忙忙赶来的老叟上气不接下气的迎上前说:“等等我!我家离这儿太远了些,路上又乱添堵,差点儿没赶上……”有个老者在刀光下啧然道:“你跑来干什么?你这老家伙好久没到元老院上班了,到了这份儿上,你来干什么?”
“没办法,我痛风。出门一趟不容易!”匆匆忙忙赶来的老叟喘着气抢到刀前站立,浑没将临颈一刀看在眼里,自顾苦笑道,“不过总算赶来了。”
元老们并肩拉手,挽臂护旗,在刀光挥闪之下一个个倒在血泊里。
高大老者探手出袖,抓住劈来的弯刀,看也不看,面朝光头老叟,说道:“老哥们,恐怕我要比你先走一步。”
他徒手抓刀,五指如箍,紧扳刀脊,任凭黑衣甲士怎般使劲也拔刃不脱。旁边又有一名黑衣人抡刀砍来,高大老者掰折钢刀,随手挥洒之间,轻松撩翻两人。长须瘦子看在眼里,又使个眼色,悄令其畔再出两人,唰唰挥刀,夹攻上前。但听有人吆喝:“护旗者杀!”光头老叟耳垂微动,晃身避过一刀,顺势挥手撂翻欺近高大老者身后的一人,随即挡在旗前,翻着白眼说道:“我们向来一起共进退,今日同生死,不枉结识一场。”耳垂又动,听闻数名欺近的甲士翻掼在地,高大老者随手抓刀掰折,弃之于旁。光头老叟微微点头说道:“你还跟当年一样不好对付。为了通过全市推行新的公厕法案,我们翻脸争斗了多年。有你这份顽抗到底的韧劲,断帅和无心者要砍旗,看来他们还得亲自来试试!”
“何须亲自出手,”青盔将领在马鞍上沉哼道,“内城也破了,大军正如潮水一般涌进整个君士坦丁堡。鹰目元老,你是识相之人,何必陪着无目尊者玩到尽?我们找到了你那位四处躲藏的朋友普世牧首,已经谈妥。只要你们放弃反抗,苏丹便会颁令约束部属,我们进城秋毫无犯。只要你们乖乖交出皇帝的继承人……”
“皇帝不死,帝国还在。”高大老者信手抓刀折弃,在更多刀光环围之间洒然无惧的说道,“你们找他的继承人有何用处?别说我们不知小公主在哪里,就算知其下落,我不相信普世牧首会赞成让她落到你们手里。”
有乐悄问:“普世牧首是什么呀?”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细气的说道:“普世牧首是正教的老大。东罗马帝国崇尚希腊文化,与西罗马帝国分裂后,更逐渐发展为以希腊文化、希腊语和东正教为立国基础,让希腊语取代拉丁语,成为帝国的官方语言,使得东罗马帝国成为不同于古罗马和西罗马帝国的国家。从此,希腊成为拜占庭帝国的核心,并将希腊传统传播至正教世界。奥斯曼帝国苏丹打来后,穆罕默德二世有心恢复希腊正教总主教区,从被俘的奴隶中找回主教,亲自设宴予以款待,任命其为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穆罕默德对他说:‘在任何情况和条件下,你都可以指望我的友谊,并享有你前任的一切特权。’穆罕默德二世对不同宗教信仰较为宽容,希腊东正教会几乎是受他的恩赐而存活下来;君士坦丁堡牧首的职位得以保留。这位年轻苏丹的宽容缓解了被征服民族的敌对情感,也减轻了对外扩张的阻力,与当时欧洲教皇和基督教国家统治者的宗教歧视压迫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懂?”那个青盔将领在马鞍上冷笑道,“公主跟我们走,总比被人偷偷带去罗马好。倘若落到罗马教皇手上,恐怕她连自己的信仰都坚持不住,迟早要被迫将正教信仰改成天主教。这样的前景果真是你们希望的吗?”
“不希望,”高大老者眉头深锁道,“谁不知罗马天主教会一直想吞并我们的希腊正教?然而你们这帮家伙也糊弄不了我,奥斯曼帝国虽然信仰不同,你们那位年轻苏丹却对其它宗教和不同民族与文化皆宽容。然而他身边那些顽固的守旧派对此心存不满,尤其是你所率领的军团,不甘遵从他的意志,迟早要生变,因为你们看不惯苏丹兼容各教派、锐意改新,终有哗变的一天。我料想你们这些近卫首脑图谋先下手为强,以为捕杀公主,拆掉这座与西方沟通的桥梁,可望给苏丹一个打击。”
有乐忍不住又小声问:“后来真有兵变吗?”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细气的回答:“有。在三十年的统治期间,穆罕默德二世亲率大军远征十八次。其最大的成就是攻陷君士坦丁堡,终结了千余年之久的拜占庭帝国。穆罕默德二世依靠‘耶尼切里’禁卫军和蒂玛兵团成为扩张奥斯曼帝国领土的主力。然而苏丹改变风俗、学习西方,推行各类新措施遭到维擭传统者的强烈反对,禁卫军在试图攻取热那亚军队掌控的埃内兹港时发生兵变,又在贝尔格莱德之围失败后,禁卫军中也出现了哗变。消灭了反西化改革的近卫兵团和‘蒂玛’骑兵后,穆罕默德二世在西方兵事顾问帮助下建立起新式军队。为了控制黑海和爱琴海,他大力发展海军,在许多港口都建立了造船厂,从威尼斯和希腊聘请专家。很快他就建立了一支大小和装备均能同西班牙、法国或威尼斯相匹敌的舰队,并在攻灭东罗马帝国、征服克里米亚半岛及对抗威尼斯人时发挥了威力。”
我不禁纳闷道:“你这小脑袋怎么知道这样多啊?究竟是怎么装下这些的……”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笑语的说道:“岂只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以后能帮助你男人开创统治你们那个地方大约二百六十年之长的家族霸业。”信雄一听,忙问:“啊?二百多年呀,差不多跟室町幕府一样或者比他们统治时代还长久……是不是我们家?”小珠子在他耳后笑道:“不告诉你太多。然而你也算得是她家的亲戚,总之你们都差不多属于一家人。”信雄听了高兴道:“一家就好!”
“从此天下是一家,”青盔将领在马鞍上循循善诱的说道,“大家不要再分彼此,我们有共同的命运。只要你们肯相向而行……”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见我听得发怔,就凑近耳边说了一句:“通常很会说好听话的,不一定就是好人。”我转面愕觑,他又微笑说道:“别看这班家伙好似慈眉善目,手段狠着呢。我就常遭他们欺负和逼迫,当初年小之时,耶尼切里军团曾发动兵变逼我退位,虽然后来又拥立我复位,却又暗怀鬼胎。不另觅可靠之人拱卫左右,位子迟早保不住。将来谁家天下很难说……”
“我们不是一家,”高大老者迎视青盔将领从马背上投来的居高临下之目光,摇头说道,“彼此的方向截然相反。你们不要以为攻占了拜占廷,就配自居为罗马帝国。”
我听到一些托钵的家伙在身后窃窃私语:“公主不能被他们先找到。不然我们正教的命运也跟这座城一样,岌岌可危……”头发耷拉之人托着钵,小心地护住身后一个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低声说道:“东正教前景确实堪虞。然而有我们大家在,不会让他们得逞。”毛发卷曲之人在旁不无忧虑道:“不要小瞧了这班突厥禁卫,公主一日不离开,就片刻也不安全。我们须赶快找机会带她远走高飞,去更广袤的天地拓展我们的正教世界……”一个毛发蓬松的家伙惶惑道:“哪儿还有机会,四周都是他们的人,看样子已然团团包围了这里。”头发耷拉之人张望道:“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打出一片天……”
“你们要打谁?”有个面色和蔼的披布老者不知何时悄然蹲在其畔,闻言挪身挨近,似感兴趣的探问,“用什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