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为什么反而是你们在里面呕吐得这么热闹呀?”没等我看清,信雄拉我就跑,他冲在前头,一路碰撞道,“小婶婶,咱们出去玩!”
我愕然问道:“去哪儿玩?”信雄拉着我东拐西拐,穿廊跑得飞快,头没回的说道:“越远越好,别让他们折腾我……”我被他拉扯衣袖,急甩不开,耳听得背后追赶的动静居然反而被甩掉了,不由诧异道:“你怎么跑这样快呀?”
信雄突然转身搂腰,将我抱起来跑,说道:“拉你跑还不如这样更快!”抱着我奔进树多的园子,脚步不停,一溜烟窜出老远,跑向前边翠叶掩遮间隙现出的院墙,说道:“瞧,谁也想不到咱们从这边溜出去,我刚才一路改变了好几个方向,足以迷惑他们……”我难抑纳闷道:“这是要搞什么鬼啊?”
信雄将我顶上墙头,说道:“快捉住墙外那根竹枝,我推你一下,你就顺势荡下墙去。”没等我听清,他就推我翻堕墙外,我急忙探手扳住竹枝,随着竹裂声响,我摔下斜坡,护住腹间,骨辘辘翻滚,随即坠进草丛,掉入坡底的清涧里,抓着水边草藤,湿漉漉地爬了出来,不意信雄从斜坡上急滑而下,撞作一团,晕头转向。
我还没反应过来,信雄拉我就跑,奔入林子里,说道:“往这条路,他们猜不到。”我不禁郁闷道:“我更猜不到有这一出……你是吃错了什么吗?跑这么快,还拉我跑这么远,去哪儿?”
“瞧!”信雄拉我转来转去,突然窜入大片树丛,又钻出来,指着前边水光粼粼处,说道,“前边有只小船。果然一直还在那边靠岸泊着,咱们快去坐船从水路离开,料必没人想得到……”
我被他拉上小船,正趴在舷边呕吐,信雄突然又蹦下水,趟去岸上,懊恼道:“这船没桨怎么行?先等我一下,我去拗一根竹子……”不待我回答,他就跑开了。我呕了一会,才觉得头晕目眩之感渐减,身后“咚”一响,信雄又蹦上船,拿着两根竹杆,说道:“有东西划船走了。瞧我还多拿了一根预备着,是不是很聪明?”
我坐在船头愣问:“这条河是通往哪里的?”信雄荡舟道:“这不是河,是养鱼的池塘。”我听了就哦一声,恍然道:“难怪我觉得刚才一直在转圈儿来着。你带我到鱼塘里划船,玩得开不开心?”信雄摇着竹竿说道:“记得这边草多处应该有一条水路通向河道……噢,找到了!咱们从这里溜掉,没人会想到我有这么聪明。”
我瞅着他撑竿将小船划进苇草之中,拼命往里挤,最后卡在那里。任凭怎般捣腾,船也不动了。信雄下去推了一会儿,懊恼道:“不行。堵住了,我们下来走路罢,记得前边不远就有小河,应该还有船可偷。”随即抱我下来,往苇中乱走。
我既窘且惑,不禁蹙眉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呀?”信雄摇晃脑袋,不时嘴角冒泡儿,闷声说道:“先逃出这里再说。”乱窜一阵,突然水陷腰间,我正感不安,信雄忙挣扎着爬去水浅之处,拽我上来,撑着竹篙说道:“前边有条小船。”
“然后呢?”我被他放到那条脏兮兮的小破船上,愣着眼问了一声。信雄伸篙撑船,说道,“然后我把船划走,谁也想不到。瞧!划了一会儿,河面渐宽,料来不出半日,从此海阔天空……”
我低头看了看脚下,蹙眉问道:“可是船里漏进来的水越来越高了,转眼快漫过腿肚子,怎么办啊?”信雄安慰道:“没事,再撑一会儿,划到河弯那边或许还能找到更大的船。”
又撑一会儿,我从水里抬腿说道:“接下来我快要在船里游水了,怎么办呢?”信雄半身浸泡在水中,荡舟道:“再撑一阵,就快要到地儿了。”
“我已经踩到地儿了,”我从水下冒头出来,吐了一口水,只见信雄的大脑袋从河面淹没。我连忙又潜入水中,捞他上来,一迳扑腾,总算挣扎着游到岸边,弄了半天才使他吐水而醒,我舒了口气之余,不禁纳闷道,“你怎么不会水性就敢跑来玩船呀?”
信雄吐着水问:“是不是已到伊贺那边了?”我摇头说道:“没有吧,哪有这么快?”信雄打喷嚏道:“我们先去雄利那儿,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吃喜酒好不好?”我问:“去哪儿吃谁的喜酒?”
“泷川雄利是我的家臣,”信雄拉我起身,沿着河岸急奔道,“咱们去他那里办喜酒,然后洞房,等你被我弄大肚子以后,咱们再回来,既然生米已煮成熟饭,我爸爸只好同意这门亲事,让你成为我老婆。高不高兴?你不是一直想吗?”
“谁说我一直想?”我听得好笑,甩手不迭,说道,“我才不跟你跑去伊贺呢!你知道那边有多远吗?而且我听你爸爸说,有很多伊贺忍者要干掉你,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信雄扁起个嘴,不肯:“然而回去我又得不到你了。”我看前边雾色阴晦,惟恐要下雨,就拉他往回走,说道:“那也不一定呀。”信雄挣扎道:“什么叫‘不一定’?我觉得你也想跑出来,不如就一块儿跑罢!咱们去泷川雄利的城堡里,躲起来……”
我拉着他走,摇头说道:“可我不想去躲进什么城堡里。”信雄跟我展开了拉锯战,拉拉扯扯道:“欧陆城堡噢!我让一伙教士帮忙搞的,用石头盖在山上,不容易被伊贺那帮家伙烧掉。”我拉着他沿河边走,问道:“你为什么跟伊贺那帮家伙打来打去呀?”
信雄拽着我跟他走,边跑边说:“我们领地交界,诸多争吵。他们猪或者牛不见了,跑来我那边找,被我赶他们走。他们就冤枉我拿他的猪或者牛藏起来,还有鸡鸭什么也跑过来跑过去,平日争拗不断。后来他们说我筑城筑到他们那边去了,又来吵闹,还干起架来。我让雄利去盖一座更大的城在他们那边,故意气他们,不料被他们放火烧掉了。我就带兵去打他们,由于地形不熟,反而被打了。还挨我爸爸骂一顿,我爸爸气不过,就带泷川一益去打他们……总之,江湖恩怨,说来话长。这边这边,走这条路,别往回走!”
我不安道:“要下雨了,你看吧!在荒郊野地里淋成落汤鸡一样,就不好玩了。”信雄拉着我一迳往前走,愣着头往雾气阴晦的方向撞去,说道:“走江湖靠的就是全凭胆气壮,一路闯荡,刀关剑林不畏缩,还怕雨淋?”
果然很快就挨山雨淋了个通透。更糟是甚至没地方躲雨,树虽然多,可是避到树下浇得更湿。这雨下了好久也不见停,眼看天色要黑,我们蹲在一簇蕉叶下瑟瑟发抖,信雄像小弟弟一样依偎着我身边,打着激灵灵的喷嚏。四周蛙声乱起之际,我觉得他身体里竟似也有蛙鸣回应,不由纳闷而觑,问道:“先前你吞的那只青蛙还没死掉吗?”
信雄拉起衣衫,展露圆圆的肚皮给我看,说道:“再听一下,是不是还在里面?”我抬手去敲了敲,没看出有何反应,就伸耳凑近些聆听。信雄问:“有没动静?”我敲打一记,贴耳说道:“别吵!”
我侧着头,闻听周围蛙声骤剧,突然全皆停息,只听有个蛙鸣之声透着诡异,从蕉丛里“呱吧!呱吧!”地持续鸣叫而近,便在信雄不安转觑时,那般怪声忽又消失了。冷不防却在耳后大叫,吓我们一跳,转面只见一个模样怪异的家伙从蕉树后仿佛大蛙一样蹦跳出来,扑到我们跟前,翻着浊眼,张口怪叫:“呱吧!呱吧!”还猛然挨近,伸舌嗤溜溜往我脸颊上舔了一下。
信雄惊哭道:“妖怪!”拔出短管火鎗,慌张地打那张凑近乱舔的怪脸。我忍不住说道:“雨天潮湿,点不着火的。”信雄乱打道:“我没点火,就只拿来敲打它伸近的怪异脑袋!”那怪物啪一下抡爪打飞了那支短铳,猛然扑倒信雄,伸舌去他脸上乱舔,趁信雄张嘴惊叫之际,吐出长舌,迳往喉内伸入。
我见信雄要窒憋,忙捡起旁边泥泞里一颗石头,掷打那个扑在信雄身上的怪物。嘭一下,往头上投击,那怪物猛然转身,向我恶狠狠地扑来。躯在半空之际,有箭飕然破风疾至。仓促间我没看清有无射中,耳听得又有飕响之声疾近,随着身旁蕉叶一阵簌然乱晃,怪物突从眼前消失。
“是什么来着?”信雄从泥水里爬过来惶问。我摇了摇头,再抓一枚石块在手,惕防怪物又从四周蕉丛里窜将出来,只听有人说道,“藤林的蛙妖。传闻早就不存在了,伊贺那帮家伙从哪儿又找回来的?”
我闻言一怔:“是传说中的蛙妖吗?我怎么觉得好像一个全身沾涂泥浆、不穿衣服的光头男人来着……”信雄偎在我身边,惴然道:“人有那么长的怪异舌头吗?而且我看它眼睛全是浊白的……定然是伊贺那边藤林一族秘养的妖精来着,趁我落单,派来吃我。刚才好像伸进我里面去了,长舌一卷,把那只青蛙钓了出来,嗤溜一下吞掉,你有没看见?”
“有吗?我没看见这么多丰富的细节……”我闻听有脚步声悄近身畔,转面而觑,只见一个披黑色雨衣的人影趋至,张开一面黑布之类的物事,覆盖到我们头上遮雨,说道,“没事了,周围都是我们的人。”
“谁的人来着?”便在我愕望那人伸近的半张豁牙裂嘴的丑陋脸孔之时,信雄瞅着那人眼角伤疤,凑嘴在我耳边说道,“秀吉的手下。他叫山内一丰,是秀吉的心腹将领。金崎殿后掩护我爸爸撤退那场恶仗,初次出阵一战成名,眼角受箭伤,嘴被打裂,牙齿也被打断。”
那人似觉我看到他这般模样或会不安,便垂下额前数绺长发遮挡半边脸,其另半边脸却又眉清目秀,转朝我和颜悦色的说道:“天色不早,请让末将护送两位殿下回去。至于那只潜入我们防地的蛙妖,我的部下会搜它出来,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