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边似乎没人追来捉拿,我毕竟心感不安,急忙展开身法,趁那些家伙或许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溜之大吉。
我边跑边回头张望,纵然落得惊慌跑路,却也生出痛快之感:“天可怜见!终于被我‘痛揙’了大魔王两下,也够他受的了。”
跑着跑着,看见前边有个家伙背着碎花包袱,带着行李在路旁树下守候,我一瞧之下,心情又变差了,不由啧然道:“走开!别缠着我……”
那家伙似乎已在树影里干等了半天,正郁闷地一边看书一边梳头,虽然悲情文艺书摆出来搁在树杈儿上边,眼睛却只朝路上巴巴地顾盼张望,终于看见我出现,他忙背起大小包袱,拎着好几个沉甸甸的藤箱跟过来,惊喜交加的说:“看!我早就准备好了,连行囊和细软以及铺盖卷亦已收拾齐备,就守在这儿等你来相会。”
我边跑边问:“你扛着这么多行李要去哪儿?”那家伙转个身,没忘记又跑回去树下拿书,才奔过来说:“我已经跟航海家打过招呼了,这就一路搭船去罗马。由于太远,不怕被他们找到……”
我听得好笑,就说:“哇啊,你要去那么远呀?还打包了这么多行李,里边有啥家当?”那家伙见我没放慢脚步等他,连忙扛着大包小包追随道:“除了书和袜子,以及梳子、头油这些必需品,也没别的多余之物,我有你就够了。”
我正听得阵阵激灵,那家伙递来一包东西说:“拿着,里边全是给你买的袜子。这方面估计我们要省吃俭用,到了罗马不一定有袜了,我看他们好像不穿袜……”我避之不迭,蹙眉道:“你怎么拿的全是碎花土布包袱啊?”那家伙抱着我不肯拿的包袱边走边说:“看起来虽土了点,可是我们跑路啊,难道要绫罗锦绸?况且走得匆忙,我连钱都没带,不过也没关系,罗马那边他们不使用我们这钱。带了也沉重,所以我就多拿了几瓶头油。说来也懊恼,出门太快,还有一盒刨花油忘拿。”
我边跑边问:“你坐船是要拿头油来充船费吗?”那家伙抱着碎花包袱说:“这个不担心,上了船我就把宝刀‘筱雪’赠予对方,在他们眼里这东西值钱呐!此刀随我甚久,就这样给人虽是可惜,然而从此我跟你男耕女织,可以多织一些袜子来玩,不需要再玩刀了。”
我红着脸问:“你跑了,小孩怎么办呢?”那家伙摇摇头,似要竭力不往那边想,说道:“他们各有领地了,还有家臣辅佐,我妻室可以去跟小孩住,不再孤苦伶丁。况且我们一路低调点,别被人看见。主公他们不知道我跑去哪儿了,更料不到我和你一起私奔。这谁能料到?几天前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我看这个名叫恒兴的家伙跑路的模样,不禁好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跑呢?”
恒兴眉头深锁的道:“我只是为情所困,不是傻瓜。”我心里却想:“我要跟你跑去罗马,那才傻呢!”突然展开身法,越跑越快,恒兴拎着大包小包,眼见渐渐跟不上,不由着急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下边有个十字路口,来往车马多,别给撞着……况且我觉得你跑的方向不对,往港口应该走这边!”
我转头说道:“那就分道扬镳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只一转头,瞥见恒兴竟似近在身后,虽然拿了好多行李,却甩他不掉。但觉一眨眼间,恒兴又迫近了许多,在我肩后低哼道:“哪有这么容易摆脱我?”
眼见要被追着,我急展身法,晃闪开去,加速飞奔,一溜烟窜出好远。转面一瞧,恒兴也发足急奔,不顾头发被风吹乱,扬尘飙行,紧追而至。我心下暗惊:“好难摆脱!不料他身法也如此了得……”
前边已是十字路口,正值人马往来繁忙时候。恒兴追近身后。就要伸手捉到我的时候,忽然一队快马奔驰而过,我仗着身法巧捷,先闪身穿过去。恒兴也不含糊,只见他不慌不忙,发足蹬树,借势纵起,左手抱着碎花包袱,右手扛着肩后行囊,保持一脸严肃,凌空高跃,腾身翻转,从那队快马上方翩越而过,眼看其身影已迫近我背后,不意又迎面飙来一大群奔骑,恒兴折身往另外方向飞扑急避,啪一声大响,不知撞到了什么。
我边跑边回头张望,只见恒兴撞在嵌靠土坡陡壁那面厚厚的大牌子上,磕陷了一个凹窝,随着闷声呻吟,徐徐滑落。身上掉落之物坠撒满地,其中有:姻缘签、贴身衣裤、拖鞋、梳子、头油、悲情读物、小镜子、指甲刀、鼻烟壶、九转雄蛇丸、虎鞭酒、海马药酒,丁字布、来历不明的肚兜儿,以及,他的袜子、我的袜子、不知谁的袜子……
至于碎花包袱和行李箱,一时没瞅见脱手抛撒到哪处去了。匆忙之中,我随便捡两三样小东西就跑掉了。经过那块牌子旁边,我仰头看了一眼,只见牌子上的“天下布武”大字有些褪色,那幅作为背景的形势图已有些模糊,隐约可见血红色的箭头从清洲起始,依次指向岐阜,接着指向安土城,再往后指向哪里,还是没看清楚。
我本来是要往“迎宾楼”那个地头跑去,不意看到好些低笠遮颜之人在前边转悠,“乐市乐座”那块牌子前边还有个依稀透着几分眼熟的人影一晃而过。从楼上花枝招展的女子抛洒下来的飘瓣纷扬间隙,只见一个神态落寞的和尚伸手承接飘过眼前的花瓣,转面吹开。我心头暗跳,认了出来:“安国寺惠琼竟然还在这儿徘徊未去,可别被他瞧见我……”
我正要溜进人丛之中,忽见几个低笠遮面的家伙迎面走来,我觉得他们看上去像那个名叫“利三”的心狠手辣之人的手下。不免心中一慌,转身往另外方向溜,经过拐角处某个看起来像茶水棚的摊子,又瞅见好些低笠遮额的人坐在那里享用茶点,还有些明朝装束的金发碧眼之人在吃面。附近那张桌子旁却坐着两三个京里模样的客人,摇头叹气,交头接耳说:“一切都搞得太光怪陆离了,真是世风日下!你看那只狗儿,竟然跟人挤在一桌吃馄饨,赶车那厮还有只鹰,却放到桌上给它在碗里啄食。旁边那张桌子居然有几个金毛家伙也拿着筷子学人夹面条吃。唉,前久大人不幸而言中,恐怕咱们这里快变成番邦了……”另一人小声提醒道:“出门之前,三好家没教你放机灵些吗?小心驶得万年船。吃你的阳春面,这里龙蛇混杂,左近到处都是光秀手下的便衣巡丁,据闻其中不少都是他们明智家的人,包括他收罗麾下的龙兴公子那些旧部,另外还有更多是为贞胜大人效力的耳目,当心给人盯上了。连累康长大人不说,你我一家老小也要跟着倒霉……”
我觉得这里太危险了,忙抢在那些低笠遮脸之人逡巡而近之前,窜入小径,从几幢楼房铺面之间穿过,想往后边绕个大弯子,再转而拐头另觅道去寻找“迎宾楼”后边给客人饲马的地方,却走着走着,又感觉不对路。前边绿荫掩映之处房子越来越少,我转来转去,到处都是树,渐渐找不着屋影。
我再乱走一阵,心想:“走到山野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眼见前边仍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就转身往回走。却找不到刚才的路了,只觉四周景象透着陌生,又或者到处都眼熟。不知转了许多久,没有听见人的声音,身处一大片苍翠绿簇之间,耳边只闻风吹木叶与虫鸣,偶尔也能听到些鸟雀啁啾。
徒然转悠半天,我终于不敢再乱走了,停步怔望周围,心下生虞:“糟糕!迷路了……”发了一会儿愣,觉得在这儿等到天黑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而且孤身困在树林里,天黑就更糟,越想越不安,只得又继续摸索而行。
然而越走越感到心慌,眼前仍然一片树影幽深,既不像有路,也不见人烟。我走到脚酸,停下来张望四处,心想就凭自己孤身一人,就算能逃出有乐他家,毕竟人生路不熟,又怎能指望赶快回到故乡?
困在林中,一时无法可想,就在最郁闷的时候,想起一事:“先前好几次被他们说看见我身后有什么人跟着,不知这会儿还有没有?”心念既动,投眼望向身后,叫了一声:“跟着我后边的家伙,早看见你们了,出来!”然而叫了几声,也不见有动静。
我蹙眉寻觑,心下纳闷:“会不会是先前被重虎他们全给拦下了?”心并不甘,又一边走,一边转头张望,不时发出叫喊,却仍没动静。
我渐感气馁,找着一根野藤,心想:“看来只剩最后一招了。”便用这根野藤做了个套脖子的圈儿,觉得绳子还不够长,便掏出一块布条儿系紧加长,手一拉扯,还挺结实。我仰着头寻定一株树,将野藤另一梢抛上去,让它从树桠之间落向另一边,拾起来拴好,然后我搬来几块石头垫脚,踩上去把藤圈套到自己脖子上,眼溜溜地望向四周,心想:“看样子我只好上吊,看有没有人肯露面。”
准备上吊之际,忽感心酸:“要是没有人出来阻止我,难道就这么玩儿真的了?”手不自觉地抚摸肚子,想着腹间的骨肉,正自迟疑,忽听一人闷声说道:“这根足够牢靠的藤条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为什么连这也跟我抢?”
“什么?”我闻声转觑,先觉好笑,“我在树下捡着的,凭什么说是你找到的?上吊的绳子你也要跟我争吗?”
那人郁闷道:“这世上有哪件东西没人争?我从小他们就在争东西,家里没一件东西无人争。整个家都给争得支离破碎,何况一条可以用来上吊的绳子?我自忖事事都争不过你们,算了不跟你争,用这匹马跟你交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