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硬饭也很好吃,搭配油煎咸鱼最好送口。”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转面问道,“你是不是曾说要送一面李退溪的屏风给我?”
“那是李滉的著作《圣学十图》所制屏风,”被唤作先生的人翻看书卷,头没抬的说道,“到他七十岁去世的那天为止,他总共担任过一百四十多个官职,由于厌倦党争,其中有七十九次是他主动申请辞去的,但又多次被任命为地方官员。而令他这样做的原因,不是为了官场的高职或者是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是为了‘可以使自己品行端正的做学问’。李滉六十七岁时重返朝政,被任命他为礼曹判书。但李滉却辞职回乡。又在国王多次邀请下,李滉六十八岁时再次重返朝政。其著作《圣学十图》也在此时上呈,并上疏希望王室能将其制作成屏风,能够藉以‘维持此心,防范此身。’此后,《圣学十图》的屏风成为朝鲜历代国王的必备品,在王宫各房间随处可见。因闻你喜欢收集这些风雅之物,我已写信委托柳成龙给你弄一幅来当摆设。秀吉也派人去了,听说他身边有人跟柳成龙交好,不过好归好,也有人笑言,以秀吉的尿性,或许将来他跟柳成龙会干一仗也说不定。”
“诸葛元声这样说的吧?”藤孝笑觑道,“元声是会稽人。博通古今,爱以耳闻目睹,记录成书。”
不管是谁曾经这样半开玩笑地说过这话,然而后来一语成谶。朝鲜宰相柳成龙在壬辰年间果真与秀吉干了一仗,柳成龙启用了李舜臣、权栗等有才之士,联合明军击退来侵之敌。因受尹斗寿等人诬陷,以柳成龙与秀吉密谋进攻明朝的罪名而遭到弹劾,直到关原大战那一年查清真相后被复职。但此时的柳成龙厌倦官场,辞官回到故乡,被封为扈圣功臣。
“近年朝鲜那边的儒学很盛行,尤其是程朱理学。”前久大人先前一言不发,此时插了一嘴,“听说三河那边亦兴此道,家康很是向往,指盼着秀吉大人能动用那边的人脉关系,帮他请些朝鲜的儒学者来开课,说要给三河的武家士族子弟从小就授课教导儒家之道。”
“我们这边的武家士族不都是从小早就给授课学儒家之道了么?”眼神疯狂之人瞥一眼“天下静谧”那幅字帖,冷哼道,“还用他折腾?”
“咱们以前学的主要是宋儒,或更早的汉儒之学。”藤孝说道,“这有点不太一样。三河那边新兴的追慕儒学之风,尤其以明儒为主,更确切说应该是与阳明派结合的朱子学说。我看家康他们其实有心通过程朱理学作为统治思想。然而眼下家康的势力还远远不够,比不上秀吉到处都有的人脉。就连那些知名的东学大儒,也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家康。”
因闻他们屡番提及三河那个家伙,我心情难免不爽,从假山遮掩的曲廊里转身行往别处。挪脚之际,听到那眼神疯狂之人恼哼道:“信孝啊,我早就想说你了。难得有机会一起听这么多饱学之士讲学的时候,你整天玩那个从股后拔出来的茄子干什么呢?破坏了园林里这么清雅的学术气氛,搞到这里飘满了异味,而且从这个味道上也可以看出你很不成熟。你那味道就跟幼儿屎尿屙出来的气味竟然完全一样,你越活越回去了吗?”
众人似也忍了多时,终于憋不住,纷纷摇手拂鼻。趁信孝忙于辩解,我赶紧溜掉。
“草堂春睡晚,窗外日迟迟。”一个语如闷钟般的沉浑声音咕哝道,“正如诸葛孔明午睡乍醒所吟这句诗的意境,难得大好黄昏,千门落照,夕辉暖洒,使人懒得起床。不破光治那帮家伙今儿没拉我去打牌,他们是忘记了吗?或是因为钱输光了,究竟不敌我场场出千的高明手法?说到‘千术’,其实我老婆更在行。没人比她更会出老千,尤其是坑光我的钱……”
“咦?”我东张西望,纳闷而觑。只见花树掩映之院,矮墙内有个摊开四肢伸着懒腰的胖大之影映壁。怎料无意间路过这里,为不给幸侃看见,我忙闪身躲避,但听敞开的窗户里有个小女孩的声音传出来,“你又乱动,害我倒立不成,从你肚皮上面摔倒了。”
幸侃不安地咕哝道:“你怎么又在我这里啊?倘若被你爸爸看见你跑来我身上玩杂耍,那可怎么办?他会乱骂我的……”
“你就像一个巨大厚实的软垫,在上面打滚太好玩了!”那小女孩儿翻着筋斗,撒着欢儿说,“瞧,我在你肚皮上面做一字马,还有拿大顶、各种倒立、翻斤斗……”
“我突然闻到一股小孩粪便的气味扑鼻,”幸侃皱起脸抽动鼻子,躺在屋里嘟囔道,“是不是你玩得高兴,忍不住在我身上屙东西了?”
“说什么呢?”小女孩儿甩手搧他脆生生一巴掌,娇嗔之余,似亦闻到异味,抽动鼻翼嗅了嗅四周,蹙眉说道,“哎咦,还真的好臭!不知是不是我那些小弟弟又来窗外乱屙一气,他们就爱干这事儿,让我出去瞅瞅先!”
幸侃挣扎道:“可你为什么趁我午睡,偷偷溜进来绑住我手脚,变成仿佛‘土’字形状了呢?先解开我再走!”那小女孩儿将欲窜出之时,又返身伸手往幸侃身上弹了一指头,笑道:“不!”
我正要溜走,但听幸侃在里面语如闷瓮地叫苦,不知挨她随手弹到什么地方,状似猝然吃痛难当。小女孩儿搜了搜他身旁之物,拿起一幅卷轴,展开画像瞧了瞧,笑道:“画里的人,真的是你吗?为什么瞅着不像呢?”幸侃苦着脸在她脚下咕哝道:“我年少时候就是长得这样帅呀,后来我老婆存心害我,为了不让我拥有出外四处耍帅的风流资本,非但坑光了我的私房钱,还趁我踢球受伤,不得不在家静养之时,她天天给我做油腻的东西以及煲各种补汤喂我,由于不知是计,我只顾躺在家里吃喝,最后完全毁了我的形象,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德性,也是事出有因。所以我要趁能穿越回去,顺便及时改变这一切……”
“你真的能穿越?”小女孩儿在屋里提足轻撩,踢他一下,笑觑道,“有乐说你身上有个镜子大概能让人穿越,为什么我搜遍了也还是找不到呢?”
“咦,有乐要搞什么鬼?”我闻言暗奇,探眼瞅见哪吒头的小女孩儿在屋内乱翻东西,幸侃苦着脸哀叹道,“在我这里找得到才怪呢!那个镜子早就丢失了,想破脑袋也不知掉在哪里。唉,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一个……”
“是要集齐六个这种镜子才行吗?”哪吒头的小女孩儿坐在幸侃身上,抬脚拍打他的肚皮,好奇地问道,“真能穿越就太好玩了。我要穿越到长大以后,去看看我会变成什么模样……”
“集齐六面镜子究竟会产生何样神奇效果,我不知道。”幸侃在她脚下嘟囔道,“大概没人晓得,因为从来无人集齐过六面镜子,更别提传闻原本有八面这种古镜。然而我听说,要穿越只需一面镜子便已足够,但还须有相应的符谶密咒加以辅助才行。据闻清洲这一带可能有人知道,于是我就顺便来找找,哪料使用镜子穿越之秘诀还没打听到,反而弄丢了镜子……”
小女孩儿笑问:“你听谁说这些事情的呀?”幸侃咕哝道:“也跟你这般年小的小时候,我去金刚寺拜神,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些,从那以后我就留意上了。你呢?”小女孩儿提足轻踹他一下,起身笑道:“不告诉你。”
我抢在她要蹦出之前,先溜往树多的地方,忽被一人拦住,低哼道:“小滑头,终于逮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