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齐敬之跟着阿爷赶过很多回县里城隍庙的庙会,自然每次来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此时入夜之后的城隍庙却冷清得紧,少年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觉里头一片昏暗,凄凄惨惨看不真切,竟像是连月光都照不进去。
他忍下心中疑惑,才要伸手敲门,庙门却先一步自行打开了。
庙门一开,明亮的光线忽然就从门后涌了出来,铺满了齐敬之的双眼。
他视线所及,院中、殿内俱是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与先前从门缝里看到的景象迥然不同。
一个白衣白帽、惨白面皮的高瘦汉子站在门内,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语气倒是透着股子亲热:“齐小哥儿来得倒快,快快请进!”
齐敬之的目光瞬间被这汉子头上的白色高帽吸引,就见那帽身上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大字:“你可来了!”
他略一寻思,已想起一位传说中的鬼神来,当即抱拳笑道:“见过七爷!”
白衣汉子连忙摆手:“可不敢乱称,谢七爷是都城隍座下大神,咱干的虽是差不多的活计,身份地位却是天壤之别,小哥儿唤我一声白都头就行。”
他一面说,一面在前引路:“其实不止是我,这大齐国里不拘是哪座城隍庙,但凡见到白某这样打扮的,小哥儿大可一律如此称呼,绝不会有错。哦,谢七爷自然是例外。”
齐敬之点点头,只觉自己短短一日间,已接连见到阴阳两位都头,这经历也属难得。
他心思灵动,立刻举一反三,笑问道:“那若是遇上穿一身黑的,便称他作黑都头,只有范八爷是例外?”
白都头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少年一眼,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感慨:“正是如此,老黑正好出去办差,小哥儿今夜怕是见不到了。嗨,我俩干的这个差使,全靠这身皮唬人,生前名姓当真是没什么用处了。”
齐敬之自然是从善如流,边走边问道:“白都头,我师孟夫子说,有人在城隍庙等着见我,不知人在何处?”
白都头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此刻离升堂还早,城隍老爷尚在后堂小憩呢。”
齐敬之讶然道:“竟是本县城隍要见我?”
“那倒不是,只不过若想见面,还需等城隍老爷升堂。今日午间,小松山来了一个残破不堪的死灵,神智竟然还算清楚,吵着非要再见你一面不可。孟司公便对它说,小哥儿你算是个人证,晚间自会到堂,那厮才安分许多。”
听白都头这么一说,齐敬之心里就有谱了。
出山路上,他因为好奇虎精和伥鬼们被斩杀后灵性的去向,曾专门询问过焦玉浪,并将人化虎、虎褪皮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
颇有见识的小娃子听说虎精的来历,脸色很是难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虎伥乃是死灵与山君虎煞结合而成的特殊鬼物,根子上已经是山君的一部分,鬼体被斩之后,灵性便会回归山君怀抱,永不能解脱。
至于虎精,据焦玉浪推测,它的灵性多半是被拘在那件诡异的虎皮花衣上,早早晚晚会被吃干抹净,沦为极特殊的伥鬼。只是虎皮意外受损,又有殿内神力镇压,它才趁着褪皮的机会,意图反客为主将自身灵性夺回,只可惜时运不济、功败垂成。
后来那厮真正化虎,虎皮花衣也彻底失效,其灵性反倒是复归自由,死后才得以经黄泉而入阴司。
说到虎皮花衣时,小娃子还特意提了一嘴,言道伥鬼是一类鬼物的统称,并非山君独有。虎伥之外,这世上另有一些异兽和奇物,同样能制造和役使伥鬼,各有各的特殊之处,只是更加罕见罢了。
齐敬之结合方才白都头的话音,知道对方口中的残破死灵,定是那虎精无疑了。
他心中一定,便有闲心打量起眼前这座与印象中迥异的城隍庙。
此时此刻,相比起往日的香火缭绕、游人如织,此时庙中绝无一丝吵嚷嬉闹之声,气氛极为肃穆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