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毫无架子,言语间的妥帖之处简直可做教材。
方才乍见之下的雄威,有多令人纳头想拜,此刻的慈和,就有多令人如沐春风。
郑海珠终于也放松下来,大大方方盯着秦良玉的半臂细瞧。
秦良玉善解人意,整一整肩头道:“郑姑娘认出来了吧,没错,这就是贵府所送的松江棉布。祥麟去岁命人送回石砫后,我便让手艺顶好的裁缝,做了几十件给军中女子。我自己也常穿。”
郑海珠笑道:“将军爱穿,吾家荣幸至哉。鸳鸯袖里握兵符,武装红妆两不误,今日,我要给令郎交的一个大差事,也和松江棉布有关。”
她说完,身侧的卢象升,便抱着棉甲上前。
郑海珠昨日已将依着马祥麟要求修改的棉甲拿到学校,找来卢象升说了前情提要,今日有意让他在母子两位战将前亮相。
世间军迷,岂有只爱兵法、不爱名将的,但卢象升绝非只会流于目光崇拜的低段位粉丝。
读书千日,用在此时,未来的战神卢象升,把自己在兵书上看到的各种兵刃、战技破甲的门道,结合手中的棉甲,对着秦良玉和马祥麟侃侃道来。
于是,没说几句,母子俩的注意力,就从棉甲上,转到了眼前这位玉面公子身上。
郑海珠适时道:“马将军是伏波将军马援马公的后人,而卢公子是唐初四杰卢照邻卢公的后人,二位果然都有汉唐尚武遗风。卢公子熟读兵法,也自小习武、臂力过人,但终究未曾上阵领兵拼杀过,也不知如何整顿一支铁师的军纪。我们若开出武学分校,卢公子一人执教还不够,我想重金礼聘几位石砫军中壮士来松江,万望秦将军允准。”
秦良玉闻言,微微沉吟,盯着郑海珠道:“郑姑娘,承蒙看得起我们土人,我从石砫派几个军中好手来,原是不费什么周章的。但是,民间私塾这样做,可妥当?”
郑海珠正留着这一节,让秦良玉感受到自己对前辈的提点,会恍然大悟。
毕竟与如此名将初次见面,自己的岁数也摆在这儿,绝不可将“我聪明又能干”几个字挂在脑门上。
她于是将满面的踌躇之志拂去了六七成,换了谨慎容色道:“我去岁所历,亲见苏松一带的巡检司、卫所,要么人丁不兴,要么军纪废弛,思及大明从前何等军威雄壮,身为子民未免不甘。但秦将军说得是,此事多有忌讳,是我天真急躁了。”
马祥麟见不得眼前女子一腔热情忽被浇灭,说道:“其实也未必多么忌讳,镖局不也是汇聚武人的所在?文举有私塾,武举怎就不能有学堂了?阿珠,你先去问问庄知府和黄兄,若禀过朝廷,有妥当的章法依着行事,便知会母亲与我。先莫冷了这般雄心壮志。”
郑海珠连连点头,心道,我怎么可能摁下这般念想。
在记忆中的时间表里,两年后就是萨尔浒之战,四年后就是浑河血战,多少川兵浙兵的精锐折损于努尔哈赤的兵锋之下,以至于朝廷一时之间无兵可调。
对了,马将军你的岳父,届时的辽东巡按张铨,也会在辽阳陷落后自刎殉国。
而就在其间,你们石砫土司兵,和熊廷弼好容易调来北上的浙兵,还内讧了一次,彼此差点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饶是如此,我这个微末但不甘心碌碌无为的穿越者,还是想着,大明王朝狼狈将至的局面,能不能抢救一下。
日拱一卒地,尝试扭转某些历史的关节点。
毕竟,如今南直隶镇江的总兵,还是戚继光的后人戚金。
毕竟,我和你马将军,说有了拜把子的交情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