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影下忽有一人晃移而来,探手来抓我臂膀,头顶光亮之人转身拦截,掌势如刀,那人却并不硬接,僧袍晃袂翻转之间,出乎不意闪到那姑娘身后,袖风一荡一卷,拉起那姑娘之臂,同时与头顶光亮之人急交数招,见分毫讨不着便宜,不由赞一声:“不破光治果然好手段!”袍下连发数脚飞踢,出乎不意蹬向旁边柱子,借势拉那姑娘一同飞退。
我觉此人似亦眼熟,一定睛之下,认了出来:“啊,好像是那和尚。名叫什么寺惠琼的……咦,他如何竟会跟毒林尼的徒儿在一起?”
信包吸了口烟,立到我跟前,吩咐左右:“保护女眷!”随即脸上挨了几口飞唾而来之痰,连嘴叼的卷烟也沾湿了。信包转觑女眷那边,啧然道:“够了啊,有完没完?”啪的一下,嘴边又沾了一沱飞啐之沫。
名叫“如水”的蜡色面孔之人从拐杖里抽出雨伞打开,不声不响地立到秀吉身后。秀吉怔望之际,梁木上有个长发沾痰粘漉漉之人揩拭着脸说道:“清洲同盟无非一群鼠辈,乡野村夫也想染指天下,不知天高地厚。英雄豪杰多的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
藤孝冒着飞痰凑近眼神疯狂之人,低声说道:“来的好像是辉元方面的人。我认得其中有安国寺惠琼。”
夕庵被痰唾了一脸,忙着揩拭之际,闻言接茬儿道:“辉元和甲州都有人在这里!不知敬灭来了没有?”
“我纳闷的是,”眼神疯狂之人打开幸侃又伸来抹脸之手,难抑懊恼道,“为什么痰和口水纷纷转向咱们这边来啦?”
藤孝抬袖遮挡纷至沓来的飞痰,说道:“那是因为幸侃这个大靶子在咱们这边。他刚才乱唾口水,把女眷们惹恼了,此时仍不依不饶也在情理之中。”眼神疯狂之人又打开幸侃伸来摸脸之手,啧然道:“都怪幸侃这混蛋不好!开了这么坏的风气,招惹得草包们纷纷吐口水……不过我发现站在他身后不会被痰喷到,有他挡在前面,我觉得很安全。”大家听了纷纷要往里边挤,眼神疯狂之人捏开幸侃又伸来乱摸之手,恼道:“你们不要都挤到他背后来呀,这么多人把我挤出去了你们看看!”
一人在墙影下哈哈大笑,鄙夷不屑的说道:“不亲眼来看一看都难以相信,就凭这样一帮荒唐可笑的家伙,也敢乱吹大气,说什么渡海攻四国?”
有个侧坐棚壁一隅的秃头老者转觑道:“便是要渡海攻四国,又怎么了?你是何人,也敢在清须这里发出蝼蚁之声?”闻听其语铿锵震耳,墙影下那人笑觑道:“稻叶一铁,当年你使铁鎗,我们鎗对鎗,被我挫你一次,从此你不再使鎗,改而用剑。还记不记得?”
“年轻时候的傻事多,谁记得清?”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秦惟,我改而用剑不是因为你。”
“秦泉寺秦惟,”藤孝从幸侃那边被挤出来,冒着飞痰抬袖遮头一溜烟小跑,奔至秀吉身后,低言道,“元亲的授艺师傅,他怎么也来了?”
“怎么,他还没死么?”秀吉讶然瞥一眼旁边蜡样面孔的如水,啧然道,“元亲的师傅,多大年纪了?”
藤孝投眼望向墙影下那个灰白短发的平头老者,蹙眉道:“也没多老罢?秦惟是很早就跟随辅佐元亲的家臣,竟然亲自来了这里,还跟辉元的人显然做了一路。站队的意向看来很明显,而且故意如此站给我们看。这是聪明还是愚蠢来着?”
“姓秦?”秀吉眯眼而觑,笑道,“就是那伙自称秦始皇后代的人么?听说他们还搞酒神庙祭祀秦始皇、孝武王、功满王之类的……”
“听说是三世孙孝武王的后人,”藤孝摇了摇扇子,说道,“应神十四年,秦氏之先祖率二十七县的人迁徙来归化,其中也有不少百济人。有人说秦氏乃五胡十六国时期前秦符坚的王室或贵族因战乱而经高丽半岛东渡避乱,另一说法是秦始皇四世孙功满王率几十个县的人辗转而来。他们起初以纪伊郡等地为据点,在雄略时代以后,开始受到朝廷的重用,当时有九十二个部落一万八千六百人被起用。秦氏有名的人物是秦酒公,也就是太秦公,雄略时期朝廷把各地秦人交给他管理,让他们养蚕制丝与织布,发挥土木工程与农业、理财之类才能。另一人是秦河胜,圣德太子的宠臣,负责建设广隆寺。山口郡那边曾经有个秦王国,每方面也与秦代一样。这帮秦人在桓武时代权力很大。对开发我们一带贡献亦不小。还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先秦习俗……”
“秦始皇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哦,”秀吉望着墙影下那个灰白短发的平头老者,不胜唏嘘道,“没想到他长这个样子,或者想不到他后代长成这样子……”
“后代长啥样的都有,比如幸侃这样的,”藤孝摇扇而笑,说道,“尤其是义弘。他们家历来自称先祖便是秦氏,另外还有,四国的元亲他们家和香宗我部氏也自称是秦氏后裔。在平安时代不少秦人以惟宗氏为名,姓羽田的与他们有关,波多氏、长冈、山村、神保氏也是秦氏后人。你兄弟秀长那边有个春茂,就是神保家的家主。最近身体不行了,他打算让刚出生的儿子相茂继承家督之位。由于当年秦幸清战败,牵连秦氏被禁,因而纷纷改姓羽田、波多之类,叫什么的都有。后来也有少数人复姓秦氏。”
“春茂也是秦始皇的后代?”秀吉啧啧称奇,挠嘴说道,“没想到我和弟弟手下也有秦始皇的后人在仕奉。回头我要给春茂他父子加点儿俸禄,至少加到六千石才对得起我这份惊讶。”
幸侃伸手去揉搓眼神疯狂之人的脸,语如滚雷般的笑道:“没想到我也是秦始皇后代吧,呵呵呵……”秀吉恼觑道:“我看你更像赵高后代,祖宗就是‘指鹿为马’那个胖子。你也专干这种事!”
幸侃朝我这边挤出欢颜,陪笑道:“你们知道我不是故意那样说她的。当时我是被义弘使眼色逼迫,才那样做的,好助他逃脱……呵呵呵,赵高有我这么忠心为主吗?”一边笑着,一边又伸手去揉拭眼神疯狂之人的脸。
秀吉恼瞪道:“在义弘身边你自己也不舒服,巴不得他离开才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赵高的后代,就爱出幺蛾子。背着主家偷偷到京都盖那么大的漂亮房子干什么?”
幸侃不顾手又被打回来,仍伸出去摸脸,口中嘟囔道:“你们知道我喜欢登台呀。我到京都起个大台子在自己屋里,就可以天天登台,跟京都喜好歌舞的雅士们每天飙歌多开心啊!藤孝,到时候你也要来捧场呀……”
藤孝鄙视道:“你爱出幺蛾子,没人跟你玩了。自己一个人在台上玩去吧!”
顺庆不声不响地回来,悄立在后边说:“让义弘跑了。”望了一望光秀在前边垂目若思的神色,低声又道:“显然重友一路暗助他逃脱。”
长秀捻着微须说道:“我教重友找机会帮他脱身的。这也合主公的意图。”
“这儿留住幸侃就行了,”藤孝摇了摇扇子,微笑道,“不必为难义弘。”
秀吉笑觑旁边撑伞的如水,说道:“刚才看到你们互使眼色,我就猜到你们要干什么了。不然,我这边出人拦截,义弘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