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日午后便出府巡店去了,手里几家铺子账目出了问题,并不知儿媳病重之事,晚上用膳时才知沈氏身子不适,当即笑着摇了摇头,还以为是这晚安哥儿回来,沈氏与长子之间的夫妻之乐,当时还隐隐有些欣慰,终于开窍了。
直到临睡前,这才知道半夜长子派人请了大夫,才知所有缘故。
萧氏四十一二的年纪,看着不过三十五六岁,穿戴一袭孔雀蓝软缎褙子,头发一丝不苟全部绾了上去,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仅在右耳后脑的位置戴了一支祥云翡翠簪,右手手腕上戴了一串沉香手串,身上再无任何多余装饰,却给人一种沉静温宁之气。
论相貌,萧氏五官远不如房氏招眼明艳,可在气质上,房氏与萧氏隔着的岂是寒门之女与名门望族之间的鸿沟差距,房氏以美侍人,萧氏却耐看深远,身上有种静水深流,内外兼修的优雅淡然之气,像是深山一抹幽兰,令人忍不住远观,不可亵玩。
这样的婆婆,在梦里……在上辈子罢,在上辈子是沈安宁亲生母亲的幻想对象,她尊贵又温婉,威严又冷静,高贵又近人,在那短暂又卑微的一生中,曾是沈安宁心中为数不多的一抹亮光。
而今,带着那些冗长而琐碎的记忆重活过来,再次看向萧氏的眼神里,却不由多了一丝丝复杂之意。
陆家同别处不同,陆家家世极为复杂,这亦是当年从乡下来的沈安宁迟迟融入不了这座簪缨世家的原因之一,对着这样的高墙大院,她本就难以适应,何况,她有两个婆婆,萧氏和房氏。
萧氏和房氏是大房的平妻,萧氏是侯爷陆景融的发妻,房氏是五年后后娶进门的,大房大公子陆绥安和四公子陆靖行均出自房氏的肚皮,却不知何故,陆绥安三岁那年被抱到了萧氏膝下由萧氏亲自抚养长大。
上辈子,陆绥安最是不喜旁人提及他的出身私事,沈安宁亦是私下探听这才探及了两种传闻,有人道乃萧氏多年无所出所以霸道将大公子抢过走的,亦有人道是房氏厌弃长子,对其充耳不闻,萧氏见大公子实在可怜,这才将其抱回抚养。
依沈安宁对两位婆婆的了解,前者似乎并不可信,而后者,她虽知道房氏此人恶劣,且极为偏心幼子,却也如何都无法理解和接受,这个世界上当真会有那样的母亲么?
故而,两种传闻,沈安宁其实都一直并不相信,只当作八卦听着。
而除了大房内宅复杂不说,整个陆家形势更是曲折复杂,离奇谲诡,比如,陆家虽只有两房,然而两房皆为嫡出,大房按照惯例承袭爵位,然而二房显赫却更胜于长房,这也就意味着,承袭爵位的长房位置并不牢靠,当然,这一切皆与这些年来朝廷的兴盛衰亡,改朝换代脱不了干系,这是几十年漫长岁月积累的局面。
却不是一个农门女子能够轻易应付得了的。
何况,还是长房长媳这么一个极为紧要的位置。
故而,前世沈安宁的艰难处境,几乎是全方位的。
而萧氏,是整个侯府,唯一一个在用心栽培和照拂她的,可是,她却是孟安然的养母,视孟安然如己出,甚至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是沈安宁生母的手帕之交,照拂错了人并非她之过,可是,在之后那整整七年的时间里,眼睁睁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人讨好着,眼睁睁看着她卑微甚至卑贱的将人迁就着,身姿低到了尘埃里,不知她亲生母亲的这位手帕之交究竟是何等心情?
包括,后来她病重后,纳孟氏为妾,抬孟氏为继室,放任她的养女为养子接连生下两个孩子,甚至放任她养错了的女儿完完全全取代她手帕之交亲生女儿的稳固位置,这里头,是否也有着她萧文瑛顺水推舟,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所在呢?
又或者,那或许才是她真正愿意看到了的画面?
毕竟,在沈安宁出现到来之前,萧氏是全心全意将她孟安然当作长孙长媳在培养的!
于是,此时此刻,沈安宁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宛若她生母的婆婆。
“得亏昨个儿安哥儿张罗着替你请了大夫,看来哥儿心里是有你的。”
“哥儿虽性情寡淡,可有句话叫做水滴石穿,只要你们夫妻二人好生培养好感情,同心协力,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萧氏亲手为沈安宁拉了拉被子,端坐在床榻边沿,淡淡揶揄打趣着。